唐荊陵:由死而生李旺陽



6/15/2012

陽光時務   2012-06-14

這是一位為了實現給眾人帶來福祉的民主制度而奉獻了生命的人!漠視他、鄙視他、踐踏他、虐待他和殺害他的人在安享自己的日子。

文/ 唐荊陵

一個人死了。

李旺陽先生在6月6日的不知什麼時間離奇地掛在邵陽市大祥區醫院七樓的窗櫺上,因為酷刑早已失明的眼睛望著窗外,腳上整齊地套著拖鞋,平平地站在地上,悄悄地走了,不明不白地走了。

二十一年的鐵窗苦難,他從身高一米八三、風華正茂、英俊倜儻的青年,被活活折磨成不能行走、雙目失明、耳不能聽,身高甚至萎縮到只有一米七三!

對我來說,他是一位未能謀面的民主老戰士。2007年春節,我從湖北老家返回廣州的途中路過長沙,有幸接觸了湖南的謝長發、李贊民、趙志華等諸多從民主牆時代就開始投身中國民主事業的人士。此後不久,李贊民和趙志華來廣州遊玩,他們正是李旺陽先生在民主牆時代的戰友,同為邵陽人,這也是我和邵陽人結下友誼的開始。


從他們的講述中,我聽到了他們和李旺陽先生一起經歷的激動人心、或是令人悲傷、或是讓人憤怒的經歷。李贊民先生自己也是被囚十多年,他本人曲折多難的牢獄經歷所寫成的篇章卻被當局扣押或銷毀,他那次來到,卻更多地介紹了李旺陽先生的事蹟,因為李旺陽當時尚在獄中。

李旺陽出生於1950年11月12日,在高中畢業後到邵陽玻璃廠當工人。70年代末80年代初,當時東歐波蘭團結工會取得不錯的成果,中國則有民刊運動——全國有諸多地方出現了一些民間刊物,逐步脫離文革中路線鬥爭的方向,開始指向民主常識的傳播並提出民主化的訴求,其中以魏京生先生的第五個現代化–民主化的提法具有相當的典型性,其他如貴州、湖北、浙江、上海、廣東等地也有活躍的民刊。學界有人統計當時有名可查的民刊達到103種。傳遞著關於民主的知識。

1983年的邵陽雖然地處偏僻,信息相對蔽塞,但時為教師的李贊民與趙志華、李旺陽還有其他一些朋友也一起舉辦了《資江民報》,並設立邵陽工人互助會,一度參加者多達數百。他們還在業餘時間走出去將自己編輯和印行的《資江民報》出售,同一售賣點的銷量常常是遠高過當局的報紙。即使時隔近30年,聽到他們談起這些,仍然能感受到他們當時的喜悅。

鄧小平在完成其奪權行動並穩固權力基礎後,很快開始了嚴厲和廣泛的全國性鎮壓,李贊民先生等人因此被判入獄,李旺陽也被抓,後免於刑事處分。恐怖鎮壓沒有讓他退縮和轉向。大概也是因這一段經歷,使得他錯失了結婚的時機。而以後更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誰能想到這只是他苦難的抗爭生涯的啟幕呢?

中國民主運動的地火始終在運行中,80年代的改革開放和思想解放運動提供了一個短暫的知識傳播空間,並最終激發了轟動世界的89年民主運動。1989年5月,雖然鄧小平等通過自己掌控的媒體連續幾次發布了殺氣騰騰的公開恐嚇,各地的遊行規模始終不減,當時,李贊民先生出獄時間尚不長,李旺陽自告奮勇去到北京關注當地的學生運動。

我聽民刊時代邵陽另一參與者曾先生提到,李旺陽觀摩回來,為當時形勢所鼓舞,十分激動,似乎深切感到某種召喚。他竭力呼籲大家起來聲援學生民主運動,自己則多日不眠不休,睏了就打個盹後繼續工作,親手製作多面旗幟,廣泛聯絡各界朋友,發起建立邵陽市工自聯並任主席,經過大家努力,還爭取到一輛公交車來幫助派發傳單。

當規模巨大的八九民運被中國人民解放軍鎮壓後,李旺陽不避危險,仍堅持舉辦了六四死難者追悼會並遊行到政府門前抗議,後被指控為「反革命份子」,以反革命宣傳煽動罪於6月9日被捕。本來一審時被判十年監禁,但在邵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上訴時李旺陽激昂自辯:「遊行示威、言論自由是憲法賦予人民的權利,我既沒有罪,也沒有錯。……中國工人已經覺醒了!……這個政府已經走到了人民的對立面。」正是這一上訴,他最後反被加刑至13年!在這一波行動中,李贊民先生也再次重判入獄。邵陽很多人士也被波及。

關押在看守所裏的時候,李旺陽因為始終堅持原則立場,拒絕當局的強制思想審查而被多次毒打,當局更以所謂「態度頑固」將他被列為重點打擊對象。

李旺陽以及其他很多名不見經傳的六四受難者或者政治犯,被關押在湖南龍溪監獄,很多人被酷刑虐待。1990年1月,另一名著名政治犯,湖南溆浦的張善光先生,曾親眼見到獄吏對李旺陽的殘酷虐待:為了迫使李旺陽認輸,居然用老虎鉗扭緊土銬,致使其雙手血液無法流通,很快李旺陽就昏倒在地,為了不出人命,見其好長時間不能甦醒才被迫送醫!

面對龍溪監獄的殘酷迫害,李旺陽毅然選擇了絕食抗爭,和中國很多監獄一樣,龍溪監獄當局根本不在乎犯人絕食,先讓你餓幾天,等你受不了自己復食,四五天後再不復食,則開始強行灌注。由於無論什麼辦法也不能讓李旺陽屈服,龍溪監獄當局居然用鐵鉗和螺絲批撬開他的牙齒灌食,當場把他的牙撬掉了兩顆!

如此種種獸行,不堪盡述。龍溪監獄的這些酷刑醜聞終於傳到外面,到1990年3月,當局為避嫌,將關押在龍溪監獄的幾十名政治犯(包括學生和市民)全部轉移到位於益陽市的湖南省第一監獄,也就是赤山監獄。後來到1999年,迫於國際輿論壓力,湖南省當局實行了對所有「6.4」犯一律減刑兩年的政策,李旺陽得以在坐牢11年後於2000年出獄。只是被多年摧殘苦害的他已經不能憑己力走出監獄的大門了,他是被人抬著出來的!

喪失生活自理能力的他出獄後,只好由幾乎同樣生活窘迫的胞妹李旺玲和妹夫趙寶珠照應。起初,他還盼望能治好病,過正常人的生活,然而,嚴重的病情和毆打折磨導致的後遺症,以及巨額的醫療費用很快就粉碎了他的希望,他不僅沒有恢復行走能力,反而完全癱瘓了。這更將相依為命的一家人帶到絕望的邊緣。

他除了追討被監獄酷刑導致殘疾應付的賠償之外別無選擇,2001年1月他請妹妹妹夫將他抬到邵陽市委市政府門前請願,並聯合其他湖南民運人士絕食抗議,共絕食22日,要求解決醫療和生活問題。國際媒體也紛紛予以關注,迫於輿論壓力,當局假意先做安撫,把李旺陽收進了醫院,一開始還出了一點錢,然後就很快就不管了,在積欠了醫院一萬多元錢後,李旺玲夫妻無奈只好將李旺陽再次接回家中。

在此一抗爭行動中,李旺玲則因接受海外媒體訪問竟被湖南當局處以三年勞動教養,李旺陽本人於5月6日在大祥醫院再次被捕,6月11日被控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9月11日,邵陽市中級法院將他判處10年徒刑,剝奪政治權利4年,重新關入沅江監獄。

在與邵陽和湖南其他地方更多人士交往的過程中,我也不斷聽到李旺陽的傳奇經歷和遭遇的非人磨難,而他都戰勝了這一切,保持了不屈的立場和不變的追求。我在了解這些少人關注的偉大犧牲後,曾向一些朋友提及,其中一些人也曾伸出援手,這雪中送炭的情誼總是讓人不能忘懷,只是這裏暫時不便提到他們的名字。

因為辦理邵陽武岡楊寬生「被自殺」一案被當局再次勞教的時候,我曾再次到訪邵陽,乘便拜會和結識了李旺玲女士,也加深了對李旺陽先生的了解。

又是十年,一位已經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半老的人,再次被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的名義關押十年,直到2011年5月5日他才再度回到親友身邊。那時我和我太太雙雙被當局囚禁,一在黑獄,一在家中,無法與他們分享這短暫的重逢的喜悅,但我仍如以往一樣,希望有機會可以面見他,向他致敬。

2012年6月6日的早上,我接到朱承志先生泣不成聲的電話,告知了我一個難以置信的消息:李旺陽先生在醫院非正常死亡了!我實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幾天前,我在網上看到關於李先生的專訪,作為一個身體很虛弱的病人來說,他的精神應該是很飽滿和樂觀的。

當局未經調查,就已經向家屬聲稱說他是自殺了!我本來是有其他案件辦理路過湖南的,當即決定改道去邵陽,可是到邵陽所見,卻是眾多友人已經被當局強力驅走和軟禁,李旺玲女士夫婦被嚴密看守在臨時設置在民族賓館的靈堂裏,李旺陽先生的遺像孤單地擺放在床頭櫃上。媒體人士也被特務騷擾驅趕。

上帝啊,這是一位為了實現給眾人帶來福祉的民主制度而奉獻了生命的人!漠視他、鄙視他、踐踏他、虐待他和殺害他的人在安享自己的日子。上帝看義人之死極為寶貴,我們怎麼看待他的死呢?他的錚錚鐵骨,他的不計成敗利鈍,都是寶貴的財富。

他的死,終於點燃了大地的怒火,2萬5千名香港市民對著匆匆火化他遺體的人發出怒吼,身披白紗懷念他的逝去。當看到隊伍中那一張張年輕光潔的面孔,我說我在這裏看到中國未來的希望,李旺陽的靈魂就活在這人群中。

作者註:文中提及的有關人士的講述如與事實有出入,本人願承擔相關責任。又或者因時間關係記憶或有錯訛,又因種種原因無法向相關人士一一核證,請相關人士及讀者諒解。

(作者係廣州知名律師)

http://www.isunaffairs.com/?p=6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