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国璋
「『六四』对基督徒的信仰反思」这个题目,我听了廿一年。记得廿一年前的今晚(五月十九日),大家静候中央重要的讲话,到第二天,四万名香港市民冒着八号风球的狂风暴雨到「维园」集会,并游行至新华社,抗议北京政府实施戒严及污衊学生爱国运动。到「六四」当日下午,在香港有上百万人游行,并在跑马地马场举行集会。不少当年的教会领袖都站在街角主要位置,领导群众,又有不少堂会的领袖高举教会的名字,带领着弟兄姊妹一边游行,一边唱圣诗。很多大宗派与小堂会都登广告声援学运,谴责暴行。有机构建议堂会将每年六月第一个主日定为「中国主日」,为中国祈祷。
到今天,我觉得中国仍处于「六四」的苦难状态之中,意思就是「六四」仍未过去。因此,这并不是记忆与遗忘的问题。到今天,死难者仍然蒙冤,难属(特别是天安门母亲群体)仍未能公开悼念自己的亲人,流亡者仍未能返国,百姓仍然噤若寒蝉,不准谈论一切有关「六四」的课题,网上言论,全被封锁,敏感时刻,有民运人士更被软禁在家。
今天,我们作为基督徒,以信仰「耶稣基督并他钉十字架」为核心。若然我们连廿一年前亲身经历的这场运动都可以忘记,我们又哪有资格去讲论二千年前的救恩故事呢?
有人不明白为何今年突然有一班称为「八十后」的青年会跑到社会的前线上跟强权抗争?其实,「六四」的时候,他们仍是个小孩子,可能不知发生甚麽事情,只是被父母拖着或抱着去参加游行,有一个「八十后」青年对传媒说:「我就是从父母脸上的一滴眼泪开始去认识中国的。」我听到之后很感动,原来过去二十一年各式各样的游行与集会活动并无白费,它们孕育着我们下一代的良知。
一、天天背起十字架──受苦
「耶稣又对众人说:『若有人要跟从我,就当捨己,天天背起他的十字架来跟从我。 因为,凡要救自己生命的,必丧掉生命;凡为我丧掉生命的,必救了生命。人若赚得全世界,却丧了自己,赔上自己,有甚麽益处呢﹖』」(路九23-25)
廿一年前,学生主要的口号是「打倒贪污」与「打倒官僚」。今天,情况比当年更为恶劣:刘晓波以和平手法提出《零八宪章》,为中国前途进言,竟在圣诞日被重判入狱十一年!我要在此强调是「圣诞日」,因为中共对「敏感日子」是很顾忌的,它刻意选择在「圣诞日」宣判,显然对基督信仰是一种极大的侮辱。谭作人在四川「五一二」地震之后,四出查证「人渣工程」的罪魁祸首,竟然反被判刑五年。赵连海本来是「毒奶粉事件」的受害人,但竟荒谬地由原告变成被告。这些事件和名字令我们醒觉,我们正活在比廿一年前更黑暗的世代,是「律法放鬆,公理也不显明,恶人围困义人,所以公理显然颠倒」的世代裡。(哈一 4)
郑宇硕教授说:「知识分子的特徵,应该是重视人的尊严,是作为社会良知的承担,不会轻易卸责。」今天,作为基督徒的知识分子,岂不是更应该加上一份「背十架」的受苦情操吗?
二、时间的考验──盼望
「只是有在后的,将要在前;有在前的,将要在后。」(路十三30)
基督信仰的另一特徵,就是盼望,苦难总有终结的一天,我们的盼望就是主再来。初期教会有信徒甚麽也不做,等主再来,结果被保罗教训(帖后三11-13)。信徒一代一代的等,不是甚麽也不做,而是努力活好每一天,甚至献上生命,为主殉道,让教会一直成长到今天,让福音传遍世界。究竟我们要等到几时呢?耶稣自己曾说:「那日子,那时辰,没有人知道,连天上的使者也不知道,子也不知道,惟独父知道。」(太廿四36)信徒等主再来,原来已经等了超过二千年,我们等「平反六四」,才只有廿一年,但其中可以让我们知道,时间对于我们的信心,是一个重要的考验。
记得当年「六四」后,有位牧师激动地预言:「共产党三年内必定垮台!」谁知,他的预言竟在东欧和前苏联发生了。有不少的信徒因着对「六四」的悲情和对「九七」的恐惧而灰心移民,但随着局势表面渐趋平静,有些人可能对当年自己过激的行为感到后悔,由当年在游行队伍的龙头,转移到龙尾,最后不见踪影。这个情况,有点像耶稣所说:「只是有在后的,将要在前;有在前的,将要在后。」(路十三30)
三、自高的必降为卑──谦卑彼此服事
「你们中间谁为大,谁就要作你们的用人。凡自高的,必降为卑;自卑的,必升为高。」(太廿三11–12)
香港现存(二○○九年香港教会更新运动的调查)有一千二百五十间华语堂会,各适其适,我相信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香港人敬拜上帝和认识上帝,各堂会都有不同的特色,我们应彼此尊重。早前,一位牧养近万人大堂会的牧师跟我一起坐下吃饭开会,谁知他一见到我,噼头就说:「林国璋,是不是所有『搞屎搞棍』的,都去了你的教会?」感谢上主,让我有良好的EQ(情绪智商),没有即时离场,但我深深遗憾那位经常有意无意仗着自己的财势去侮辱别人的「牧者」。今天,香港教会其实愈来愈分裂,一个议题,就可以把我们搞得支离破碎。我小时候在教会,眼见着很多比我大的兄姊离开教会,因为他们抱怨教会不吃人间烟火,对世事不闻不问。今天到我有机会去牧养教会,我当然不希望让这情况再发生。因此,我们每週为世界、为国家、为社会和为无辜被囚的朋友献上祷告,每天跟那些受苦受难的朋友走在一起。感谢上主,今天教会裡面没有一个人批评教会不理世事和不吃人间烟火,只会埋怨我们做得太多。
几个月前,我们在落地大玻璃上贴上十个大字:「要唱和谐歌,释放刘晓波」,我本来想着过一段时间就把大字撕下,谁知弟兄姊妹却要求贴至刘晓波获释那天。
程翔老兄有一次跟我说:「我读圣经,从旧约到新约,都在讲公义,为甚麽教会对不公义的事情却默言不语呢?」感谢上主,我相信,我们追求公义,彰显公义,是可以叫人感动,叫人更加全面去认识我们所相信那位又慈爱又公义的主。
尼布尔(Reinhold Niebuhr)曾经说:「一种简单的基督教道德主义劝告人不要自私。而一种深刻的基督教信仰则必然鼓舞人去创造种种公正的制度,这 些制度将拯救社会和人脱离自己的自私。」(A simple christian moralism counsels men to be unselfish. A profounder Christian faith must encourage men to create system of justice which will save society and themselves from their own selfishness.)我希望有一天,廿一年前香港教会空前的合一与团结,一起向作恶的当权者说不勇气,能再次重现。
我希望香港教会能作为香港社会的先锋,在追求公义的道路上,能够成为香港人导航的明灯,让香港人藉着我们每一位基督徒,更多去认识上帝是一切公义的源头,而不只是沾沾自喜地在人民大会堂裡当掌权者的贵宾。
(本文为作者于「廿一世纪‧廿一年‧中国哪裡走?」六四廿一週年纪念研讨会上之讲稿。研讨会于五月十九日在九龙佑宁堂举行)
六四对基督徒的信仰反思
5/28/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