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军宁

数年前，一家历史悠久的美国周刊，邀请一些专家学者来评出过去两个世纪中最有害的十本书。有些书的当选是名至实归。如名《共产党宣言》、《我的奋斗》、毛泽东红宝书等。其中，杜威的《民主与教育》竟也高分当选。

杜 威（John Dewey）是中国过去两个世纪中最有影响的自由主义者胡适的学术导师、精神教父、思想源泉。胡适先生的一论一说几乎都打上了杜威的烙印。杜威思想在中国 的践行者名单中，还包括了一些至今颇受尊敬的知识分子领袖：胡适、陶行知、蒋梦麟、蔡元培、晏阳初、梁漱溟等等。

上 个世纪早期的中国思想文化界，基本上被两位美国思想家在中国的代理人所瓜分。一边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杜威在中国的代理人胡适与新文化派，一边是哈佛大学的白 璧德在中国的代理人梅光迪、吴宓与学衡派。白璧德有信仰、很传统、重道德、很人文；杜威轻视主义，重视问题，很科学、无信仰，世俗而唯物。杜威的实用主义 也深获中国（文）人之心。在这场交战中，杜威的思想占了上风。杜威的胜利，为后来反宗教信仰的唯物主义的胜利铺平了道路。

在 今日中国的知识界眼里，杜威是自由知识分子的化身。然而，许多美国人却对杜威有一番截然不同的评价。在美国，许多人认为杜威是美国教育制度、尤其是公立教 育的毁灭者。更有人说，如果美国教育是一位农夫的话，杜威便是这位农夫怀里的毒蛇（Bosom Serpent of American Education）。

世界上有两种政治体制与教育体制：一种是建 立不变的人性的信念基础之上，认为人是观念与信仰的动物，另一种是建立可以因而也应该改变人性的信念基础之上。基督教与保守主义认同前一种体制，杜威与马 克思主义认同后一种体制。受达尔文和马克思的影响，杜威认为人是进化的动物，不相信有不变的人性，相信人性是可以通过教育来改造的。

杜 威的名字几乎可以与实用主义划等号。实用主义主张：凡是实用的，就是好的；凡是不适用的，就是坏的，一切以对自己是否实用，作为价值判断的根本准绳，应该 多谈问题，少谈主义。因此，实用主义拒绝基于宗教的绝对真理，这样也就拒绝了绝对正义。作为美国立国之基的宗教信仰和超验价值观也就自然被杜威归入不实用 的主义之列。

杜威身上有自由主义的标签。但是，这种自由主义是不承 认天赋人权和超验价值的自由主义。跟卢梭与马克思一样，杜威认为一切基于信仰的绝对真理都应该受到质疑。按照这个看法，《独立宣言》所引用的不言自明的真 理来作为美国的立国之基就完全是无稽之谈。杜威思想的流行必然从源头上动摇基于信仰的美国秩序。其破坏力危害性由此产生。杜威是美国的建国者们所建立的秩 序的颠覆者。对这种秩序的拥护者来说，杜威当然是有害者。

中国人会 说，没有发现杜威有什么危害啊？这样指责杜威是不是太片面，太主观？就算杜威的思想是地沟油，有油吃总比没有油好啊？的确，普通国人可能难以发现杜威思想 的危害，但是他们知道美国的公立学校与私立学校哪个更值得自己的孩子去。如果有一天，中国的思想界能认清杜威思想的危害，那就说明，中国知识界的思想，就 终于超越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水平！

－－原载：《公法评论》，2014-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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