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强
曾有信徒劝告笔者不要对政治问题指指点点( 间中在脸书群组发表意见、参加游行、网上联署、政事祈祷会等), 因为表达意见也不见得会改变现状,不要白废心机。
历史上不少统治者对异议及谏言都置若罔闻, 论政无用之说可不是无的放矢。从属灵角度看来, 既然神在统管万有,历史进程尽在神的掌握之中, 连世上的君王和国家都可以成为达成神的旨意的器皿(耶廿五; 赛十5;诗二),所以人的努力对历史大局影响有限( 赛四十六10-11;诗一○三19;但五18-21), 言之成理。先知耶利米呼吁同胞顺从巴比伦, 不要作无谓反抗和牺牲(耶廿九4-20), 岂不是说明尝试阻止恶势力根本是无用的吗?
不肯认命
耶利米劝告犹太人不要「垂死挣扎」, 指示以色列人只要投降便可保命,不要无谓反抗,自讨苦吃, 因为该次战祸乃是出于神的审判。故此,「认命」只是个别例子, 并不是一项放诸四海皆准的属灵原则, 1 反观以色列人上战场杀敌的例子倒有不少(代上十四8-10)。 另外,但以理不是「交託给神」之后便无事可为, 他勇于向骄纵的巴比伦王尼希革尼撒进谏,劝他认罪悔改, 施行公义,善待人民(但四27)。除了但以理之外, 其他先知也肩负宣讲上帝审判与救恩信息,即使反对者众(赛六9- 13),甚至面对生命威胁,先知仍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诚如余达心所言,教会忠于宣讲福音,便要批评(部份) 压制人的社会制度及传统文化,使人得着释放。故此, 世界可能排斥教会,所以神学工作者(及教会) 要随时作好捨己的准备。2
笔者并非反对安静等候,不过必须指出劝告、督责、 纠正等行动也很重要。我们在日常生活所遇到的事, 有时亦会谋定而后动,不会一直「安静等待」下去, 因此劝戒只会徒劳之说不能完全成立。 笔者认识一位肢体搬进新居不久,牆上出现水迹,油漆剥落、 傢俱发霉。查明之后,原来是楼上单位漏水所致。 这位肢体随即要求大厦管理处跟进, 不得要领才自行联络楼上住客商讨解决办法, 最后在必要时透过法律方式解决问题, 相信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处理问题。我们不会按兵不动十年吧! 倘若偏重某类属灵见解,对于政事便会置身事外, 却与日常处事原则不符,加上历史上的失败例子多不胜数, 令人以为「看透世情」,更加不想过问政事。
不过,历史上不少人试图拨乱反正, 当中取得成果的例子也着实不少。 生于十八世纪的英国议员威伯福斯(William Wiberforce)及其伙伴多年努力,历尽艰辛, 最终成功争取废除黑奴制度;近代美国牧师马丁路德金( Martin Luther King, Jr.)领导群众运动,致力消除种族隔离和歧视政策, 即使阻力重重, 至终都能成功扭转各洲以行政手段来打压黑人公民权利; 香港政府于二○○三年建议为《基本法》第廿三条「国家安全」 立法,由于当中颠覆国家、分裂国家、煽动叛乱等条文意思含煳, 市民担心权利无法得到合理保障。中共政权引用类似法例, 将异见人士定罪,可是未有依照法律程序进行审讯,时有所闻, 难怪市民忧虑自由受到无理打压。当时社会上的反对声音此起彼落, 及后五十万市民上街示威抗议,政府碍于压力,暂时收回草桉。
当然,我们作出决定之前应该衡量成败机会及所需代价,盲目高呼「 信心就事成」非但不能成事,反而可能枉然努力。然而, 即使机会淼茫,也不应一概否定尝试成效, 何况有些事情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因善小而不为之。若因「 洞悉世情」便完全採取犬儒态度,冷眼旁观,置之不理, 笔者实在恕难从命。
邻舍?邻舍!
维护公义及关爱邻舍并不是閒时点缀生活的调剂品, 教会的政治参与也不限于只在危急关头才能挺身而出。话虽如此, 教会应该避免拥有政治实权,甚至参与暴力革命,试图推翻政权, 恐怕捲入政治角力,成为政治棋子。
乌克兰于二○一三年底至二○一四年初,持续多月发生反政府示威, 政府暴力镇压平民,导致多人死伤。教会肢体目睹政府暴力镇压, 违反真理,所以公开批评政府非人道的行径。当地的东正教会、 天主教会及基督教信义会,一方面没有激烈政治立场( 例如推翻政权),另一方面利用教会的影响力, 促成政府和反政府阵营谈判,达成和解协议。当冲突不断发生时, 神职人员不断穿梭在警察与示威者之间, 尝试以身体阻止双方暴力冲突, 并在冲突场地协助带走伤者和安慰伤者。笔者认同安德烈的见解: 当地教会活出基督的爱和圣道,3 展现教会的属灵角色,不再停留在言语或理论层面。
教会批评政府(不义)施政,加上部份神职人员加入示威行列, 平情而论,若说当地教会完全没有政治立场是说不过去的, 但教会确实没有加入任何一个政治阵营, 由始至终持守爱护邻舍的原则参与政治, 也没有取代邻舍管理内部事务。安德烈的见解掷地有声,值得细想:
「福音派与大公教会的落差在于, 后者由一开始就是基于对现实生命的关怀而决定介入这政治冲突。 一方面,他们关注的是人权受侵害,这是政治的;但另一方面, 他们没有公开加入任何一个阵营,这是非政治的。教会所讲的政治, 是人权,而非权力。」4
另外一段更为大众熟悉的历史,也相当值得教会反思。
上世纪德国纳粹党发动宣传机器,宣扬德国人是高等民族── 雅利安人,必须灭绝被抹黑为「低等民族」的犹太人, 以免阻碍发展纯正血统的雅利安人民族云云。 纳粹党试图藉此将逼害犹太人的恶行合理化, 宣传犹太人透过轮迴便有机会进化成高等民族, 所以杀死犹太人大有好处。一些加入纳粹党的信徒去教堂崇拜时, 仍然相信自己是好基督徒。5 其实教会早在纳粹党执政之前,不少人已经接纳自由神学的思想, 不信耶稣的神性及人的罪恶,企图建立人间天国以取缔属灵国度, 难怪教会甘愿接受纳粹所利用的雅利安人荒谬传说, 甚至于一九三三年签署《无条件支持民族社会主义纲领》, 同意禁止有犹太人血统的牧者在教会讲道。 6 欧文路茨尔(Erwin W. Lutzer或译尔文路兹)认为教会阻止纳粹恶行影响乏力, 是因为当时主流的路德宗教会强调传扬福音和顺服政权。7
纳粹党用不当手段成为德国唯一合法政党伊始, 希特拉承诺教会可享宗教自由,但不久便逐步利用虚构罪名, 逮捕反对希特拉的教会领袖、改变圣诞节的日期、 禁止学校唱讚美诗、不得悬挂十字架等手段控制教会等。8 一九三八年,两万名犹太人被捕及多间教堂烧燬之后, 大部分教会领袖仍然袖手旁观,9 遑论反对此前取消犹太人的公民权及禁止犹太人购买粮食等反人类恶 行。这段历史对于坚持「政治中立」的人来说,值得深思。
有论者认为若教会联合起来反对纳粹党违反道德, 便可以阻止悲剧发生。这评估或许言之成理,但也可能于事无补, 无法阻止日益猖獗的纳粹势力。历史已成过去, 无人能够回到过去及改写历史, 也无人肯定知道教会的政治参与会带来甚么改变, 但我们可以问问教会是否已经履行守护邻舍的责任呢? 本地教会应否像乌克兰的教会指摘及阻止政府的暴行呢? 当年德国仍有教会及领袖力排众议,挺身而出,在神学家潘霍华( 或译朋霍费尔,Dietrich Bonhoeffer)和信义宗牧师马丁尼莫勒(Martin Niemöller)的领导下成立联盟, 六千位牧师共同签署反对纳粹党干预教会的精神领域, 也表明拒绝支持政府的民族主义纲领。10 及后,神学教授巴特有分起草的《巴门信仰宣言》(下称宣言) 宣告教会应该成为教会,任何人不得凌驾教会之上。《宣言》 得到多位牧师签署。11 可惜,后来有两千名牧师经不起威胁恐吓等压力退出联盟, 当中更有些人宣誓效忠希特拉,并且认为教会应向政权妥协。 12支持《宣言》的八百名牧师则被纳粹党逮捕, 经秘密审讯后给关闸集中营,甚至有部分人失去生命。 13 马丁尼莫勒在集中营中生活七年,倖存下来。他在当年的说话, 今日仍然振聋发聩:
「最初,他们对(冲)着社会主义者而来,
而我没有站出来说话(抗议)──因为我不是社会主义者。
接着,他们对(冲)着工会主义者而来,
我没有站出来说话(抗议)──因为我不是工会主义者。
然后,他们对(冲)着犹太人而来,
我没有站出来说话(抗议)──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最后,他们对(冲)着我而来,
这时候却没有剩下甚么人能为我说话(抗议)了。」14
一个没有邻舍的教会,就会落得如此下场,再无邻舍替自己说话。 当你的邻舍逐一消失, 恐怕到时连教会群体或你个人都会随之消失了!
1. Thompson认为耶利米规劝被掳的犹太人继续留在巴比伦生活 ,并且要为巴比伦祈祷求平安,是为了防止他们接受假先知的预言─ ─犹太人可于两年内返回耶路撒冷,恐怕助长他们对巴比伦的不满, 挑起群众反抗巴比伦的决心,只会带来更大损伤。犹太人被掳, 乃是他们叛逆神的苦果,待到审判时间完毕, 神应许将犹太人带返耶路撒冷。J.A. Thompson, The Book of Jeremiah, NICOT (Grand Rapids: Eerdmans, 1980), pp.546-548. 若将此事件当作「认命」的依据, 恐怕只是将个别事件当作绝对真理,理据并不充分。 我们不能将所有逆境都视为上帝的审判。
2. 余达心,《聆听──神学言说的开端》(台北:校园,2008), 页53-54。
3. 安德烈,〈乌克兰的东西分裂与教会合一: 分析教会在反政府示威中的角色〉,《辅仁媒体》, 2014年2月26日,http://www.vjmedia. com.hk/articles/2014/02/26/ 64246,浏览于2014年2月28日。
4. 安德烈,〈乌克兰的东西分裂与教会合一〉,《辅仁媒体》。
5. 欧文.路茨尔(Erwin W. Lutzer),《希特勒的十字架》,张大军译 (北京:团结,2012),页76-86。
6. 欧文.路茨尔,《希特勒的十字架》,页99-104,119。
7. 欧文.路茨尔,《希特勒的十字架》,页104-106。
8. 欧文.路茨尔,《希特勒的十字架》,页108-111。
9. 欧文.路茨尔,《希特勒的十字架》,页145。
10. 欧文.路茨尔,《希特勒的十字架》,页121。
11. 欧文.路茨尔,《希特勒的十字架》,页129。
12. 欧文.路茨尔,《希特勒的十字架》,页127。
13. 欧文.路茨尔,《希特勒的十字架》,页139。
14. F. Burton Nelson, “Family, Friends & Co-conspirators”, Christian History 10, no.4(1991):20,载于欧文.路茨尔,《 希特勒的十字架》,页141-142,注6。中译之「 工会主义者」于英文原着为‘trade unionist’,可译为「工会成员」。Erwin W. Lutzer, Hilter’s Cross: How the Cross Was Used to Promote the Nazi Agenda (Chicago: Moody Publishers, 2012), p.150. 据维基百科资料,原德文演讲还包括天主教徒及新教徒, 与上述书籍所载版本略有不同。 http://zh.wikipedia.org/wiki/% E8%B5%B7%E5%88%9D%E4%BB%96%E5% 80%91%E2%80%A6%E2%80%A6; 浏览于2014年3月7日。
转自香港时代论坛 (www.christiantimes.org.hk, 时代论坛时代讲场,2015.0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