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2-03 邢福增 北京基督徒学生联合会
注:中联办是中央人民政府驻香港特别行政区联络办公室的简称,是 |
今天(二月一日)下午,进入了这个香港人不会陌生,却又充满神秘的地方──中联办。
会面是身兼全国政协的基督徒容永祺与中联办协调部部长沈冲安排,就顾约瑟牧师事件表达关注,与会的组成者主要是五位基督教界别的选委陈一华、李炳光、许朝英、吴思源、张洪秀美,以及一些同样关注事件的牧者及教会人士,如吴宗文、何志涤、林以诺及张马龙。由于我跟梁家麟昨天发起了关注顾牧师的声明与联署,故早上在开会期间,突接获邀请。中午时,正好跟本院老师一起与神学院学生会一起团年饭,只得提早离去。临行时也跟众人交代赴中联办的因由。
关注与忧虑
就我记忆所及,各人在会上的发言,可总结为:一、各人表达与约瑟牧师间的个人情谊,肯定他是一位备受尊重的好牧者;二、不理解为何拆十字架一度在省内停止(从对话间,可知他们较前也曾向中联办反映事件),最近又再有多所教堂的十架被拆。这令人感到困惑,浙江的政策为何与中央不同?三、对顾牧师因挪用资金罪被查,是否因其反对拆十而遭秋后算账。
我发言时首先指出,事件不仅令人关注,更教人忧虑。因此,我才跟梁家麟一起草拟公开声明,周日傍晚正式公开声名后,反应热烈,至今午已有千多人参与联署,反映了香港基督徒对事件的广泛关注。此外,我重申了声明的内容要点,并特别强调:相信不久官方会公布更多案情,届时可预见官方的统一立场是:这是一起纯粹的经济罪案,跟拆十无关。但这肯定无法释除外界对顾牧师因反对拆十而被当局针对及秋后算账的疑虑,事件已对中国政教关系,带来严峻的冲击。最后,我表示,这次好像因顾牧师被捕而引起关注,但拆十运动期间,被当局关起来的,尚有不少牧者、信徒及维权律师。他们连表面上的经济罪名也没有,纯粹因为反对强拆而被捕,好些至今仍未释放,除了顾牧师外,他们同样值得关注。
响应,都在预期之内……
沈冲部长听了各人的发言后,综合回应如下:
第一、要对国家宗教政策抱有信心。近二十年来,中国的教堂数目与信徒人数是多了,还是少了?整体而言,这是进步还是退步?
第二、要看大局。这是全局或是部分?中国三十一个省内,只有浙江出现拆十字架,从全局看,宗教政策并没有根本的变化!但要注意,宗教的发展跟经济发展一样快。正如经济发展快衍生了污染问题,那么,宗教发展过急,也有没有衍生一些问题?例如,中国也出现了假的活佛,需要国家宗教局列出名单。浙江只是局部地区,违建问题反映出经济发展太快。省内拆十是地区行政人员不懂宗教情感,带来伤害。早前已向国家宗教局反映。
第三、不评价顾个人,关于经济问题,挪用公款罪,内地也会发生,也许是合情却不合法。即使宗教界也可能出现这情况。因此,感情与理智要分开,要看具体调查结果。
最后,他承诺会跟主管部门及时反映,亦希望各人对国家有信心。同时,他又表示年内会召开全国宗教工作会议,总结十多年来的中国宗教工作。
一点感受
我收到邀请出席中联办会面时,内心也曾问,会面有用吗?我的期望是甚么?坦白说,会面前我没有任何奢望,他们的响应是完全是在预期之内的。而我最终同意赴会,原因很简单,就是想亲耳听听他们的「说法」如何。也许,这是研究者搜集资料的本性使然。当然,既然坐在中联办内,也要将应说的话说出来。
回想会面的地方,是一个能坐十多人的长型会客室,布置宽敝,正中是两个主席座位,然后在两旁延伸,沙发间均有奉茶的小桌,每人均配一杯中国茶。跟平日在电视上见到中国内地的格局,没有多大异样。厕身其中,俨然身处中国。
相信,沈部长跟与会不少人士均已认识(部分人曾参加交流班),会谈气氛并不拘谨。作为协调部(就我了解,协调部的职能,跟内地的统战部一样)部长,他可说是尽责地立时响应众基督教人士的关注,并答应将各人的意见反映。他表示,对自己响应的说话负责,欢迎我们引述。
离开中联办后,晚上尝试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第一,我们发起联署,目的是要让香港教会关心事件,同时亦充分发挥香港现时仍有的自由空间,既为中国内地发声,同时表达对拆十及顾牧事件的关注及忧虑。也许有人会问,际此时势,联署仍有作用吗?的确,我们真的不会天真的相信,联署(即使有数千计人参与)便能解决问题,但这也许不是有没有用的问题,而是应不应该作的问题。面对谎谬的事情,岂能不让更多人掌握实况,藉此对抗强大的国家宣传机器(正如,今天如果仍有人说拆十是因为违建,那不是他们的无知,就是甘心作谎言的传声筒了)?联署是第一步,下一步当然不是为了进入中联办(这从来不是我们的想法与路线),如何唤起更多信徒及社会人士的关注,更有效地声援中国受压迫者?这是我们逼切的工作与责任。
第二,进入中联办,听到的当然就是「官方」的说法。从沈部长三点回应,可见这种标准答案的思路:一是从时间的角度来比较,中国的发展一直在进步;二是从空间的角度来对比,一处发生的问题,不代表全局的问题。作为关心及研究中国的学者,我当然不否认这两点近乎基本常识的道理,但这几乎可以用来回答所有针对中国问题的答案,坦白说,只是回避问题而没有直面问题。「中国」到底是甚么?如果每处真真实实发生的问题,都推说这只是局部,整体「中国」仍在进步,这就代表没有问题发生吗?难道所谓局部的问题就不是问题?请不要忘记,浙江省不错只是三十一个省区之一,但过去在省内发生的,却是省领导从上至下强势推行,在全省范围内广泛推行的强拆十字架运动,掌握公权者以「执法」为名,粗暴地践踏宗教自由,二千多所教堂十架被强拆,各地粗暴地违拆,甚至不合理地拘禁反拆人士,这难道只是下级行政官员不小心执法之举动吗?二千多所教堂的十架被拆下,二百多万基督徒的信仰尊严及宗教感情遭到践踏,这不是真真实实的主体吗?「中国」如果只被约化成一个宏观及抽象的概念,并将其中真实的个体压下,片面地宣传「整体」的所谓「进步」,这是真正的「进步」吗?每一起真实的被压迫个案,岂不正是无情地控诉这个「描象」的「整体」的虚伪吗?
第三,日后官方的宣传机器,一定是全面扣紧「挪用资金」的经济罪名,藉此回避强拆与反拆十的问题。作为一个香港人,中国这个国家愈来愈令我感到纳闷,一方面不断以「政治」罪名来扣帽子,将许多问题作泛政治化的处理;另方面,面对真正的政治问题时,却又改以各种「非政治」的理由作包装。也许,在一个泛政治化的国度,许多希望远离政治的老百姓与信徒,根本回避不了政治。十字架是政治,拆十架也是政治;宗教领袖不服从政治,就会被无情底受到政治的清算。更悲哀的是,宗教组织不仅被政治干预,甚至沦为政治建制的一员。
中联办,一个独特的地方,在这个守卫深严,常有示威请愿发生的地方,当然有人以能进入中联办沟通为荣。但我这一次进入,本着的只是平常之心,不抱任何期望,只是尽责任地将要说的话说了。
「中国」于我,已经变得很陌生。在这个很「中国」的地方,窥见了「中国」的国度,当然也听到很「中国」的声音。不过,我想起的,内心记挂及祷告的,却是中国土地上许多有名无名受压迫的个体,听到的,仍是各地有声无声的吶喊。
邢福增,香港中文大学崇基神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