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钉她十字架
鸿 路
顾美箴1915年生于辽宁凤城县,1950年代安东基督教会教士兼司琴,照片由国际知名中国钢琴家、作曲家崔世光 先生提供(2014年10月1日 )。
小楼的灯光
在1907年的英国人绘制的安东县城区地图上,有一个显要的街名,叫六道口,顾名思义,
也就是一个“环岛”对着六条路:财神庙街、兴隆街(分东、西段)、通江街、菜市街、
金汤街,这些街是繁华的商贸之地。在六条街中,兴隆街是安东最早的繁荣街市。
在兴隆街北边,延着南北向的聚宝街往北穿过上行火车的“桥洞子”,就是元宝山麓的西南坡。上坡50几步,坐落着几栋尖尖顶的矮层楼。围墙环绕,这就是基督教医院。顺着外墙继续爬坡,有个百来步,就是教堂。再朝北爬一会儿,就到了育婴堂。
1950年的严冬,在安东把头发都熬白了的丹麦小姐郭慕深Karen Gormsen回国之后,育婴堂就沉寂下来了,夜里没有一星点儿灯光,黑乎乎的一片。
传说,夜深人静之时,有婴儿的啼哭声,渐渐的变成一群孩子的嚎啕大哭,听起来令人撕心裂肺的。
直到有一天,小楼东侧的一间屋子搬进了新房客,夜里窗户亮起了灯光,仿佛闪烁的萤火虫“点亮了黑夜的眼睛”。从此,夜半哭声也消失了。
于是,在育婴堂与教堂的这条小路上,出现了一个女人的窈窕身影,道旁卖呆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从推开育婴堂的绿门一直到到走进教堂。再从教堂出来,直到身影消失在绿门之后,来去匆匆,风雨无阻,卖呆人的脖子都拧酸了。
她生来白皙,发如青丝,一双清澈的眼睛,漾出几分微笑,嘴角上抿着刚毅。虽已人到中年,走起路来,仿佛带着一种娴静的韵律似的。
她喜欢穿一身士林布旗袍,春寒秋凉,往往是天蓝色的,长筒袜是自己用红毛线钩织的,白底黑布鞋,衣着上透出一种淳朴和端庄。
她叫顾美箴,安东教会新来的教士兼司琴。
1915年,顾美箴生于凤城县(凤凰城),幼时受洗于丹麦传教士。从小学到师范,都是在丹麦人的 学校读书。毕业后,在三育学校当了三年老师。接着,又在凤城女子神学院学习(注1)。半年后,丹麦人送她入读青岛神学院,读了三年。这时,28岁的顾美箴,又在胶县(胶州)教会学校教了四年书。随后,又在青岛信义中学作传道员。
1949年冬,从青岛回乡,家搬了,从凤城迁移哈尔滨了,只有哥哥顾绍堂没有走,在安东教会(理事)。于是,妹妹就投奔哥哥了。三十几岁了,仍然是孑然一身,恰巧,育婴堂人去楼空,教会就让她搬进了楼上东头那间,从前郭慕深Karen
Gormsen小姐的居室。
从此,育婴堂的院子不再沉寂了。
夜晚,小楼东窗闪亮着灯光,那是顾美箴和姊妹们在读经、祈祷、唱诗。
每逢礼拜日,教堂里传出悦耳的风琴声,还有顾美箴那甜润、深情的歌声:
虽然十架压身,不易前进,我的歌唱声音,仍是与你更亲,仍是与你更亲,与你更亲。
——Sarah Adams《与你更亲,我神Nearer My God,To Thee》
(注1)丹麦女教士Nanny Brostrom (1881—?),中文名字卜思温。1908年,工作于大孤山崇正女校;1922年,在凤城县创办女子神学校并任校长。1944年,重回孤山至1949年回国。
1916年,丹麦教士郭慕深Karen Gormsen小姐建立的育婴堂的残存。1950年代本篇主人公顾美箴曾居住于此。(作者摄于2009年冬)
北风江上寒
1950年3月,寒风料峭,冻了冰的江仍然僵卧着。
清晨,白雾蒙蒙,山水之间,上下一白,一片“雾凇”。
民间有个传说,一个被儿子遗弃的母亲,在呼啸的寒风中赶路,伤心的眼泪随风飘扬,挂在树上凝结成冰,形成一条条“树挂”。
顾美箴从育婴堂走出来,沿着坡路下行。
从山坡下那座森严的官院里(辽东省政府),缓缓驶出几辆汽车,车上押着五花大绑,脖子上挂着牌子的“反革命”。在押赴刑场执行枪决之前,要“游街示众”。枪决后,反革命家属无权“收尸”,但必须交付子弹钱。
官院的墙上涂着白色的大标语;
“坚决镇压反革命!”
“检举匪特,人人有责!”
……
走进教堂院,一群人聚在那里,一个个神情惶然,悄声地传递着一个惊人的消息;
“崔锦章(注2)半夜被抓走啦!”
“听说,是反革命。”
平地一声雷,顾美箴的内心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震撼。
安东巴掌大的地方,谁不知道崔 先生啊!一个开眼科诊所的大夫,安东教会的头头,还是什么“人民代表”,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反革命”呢?
男人被抓走了,家里撇下老婆和三个小孩,大女儿五岁,儿子才三岁,小女儿还吃奶呢,这不是蹋天吗?
顾美箴来到基督教医院发现大门上“为主济人”的横匾没了,听说,是被人砸掉的,上边派来了工作组,教会医院被政府接收了。
墙上贴出了一条大标语:“大家一条心,镇压反革命!”
门外的一棵树下,停了一挂马车,不是乡下的马车,而是带蓬的,在街里跑的 “警车”,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颈上的“项链”是一串大铜铃,跑起来满街“当当”的响,夜里声音传的很远,老百姓耳熟了,都知道是“警车”。
从半夜到天亮,“警车”的铃声不停的响着。医院的一些人被拉上“警车”去检察署接受“突审”。
事情如此的吊诡,半年前离开兴隆街,眨眼之间,又回到了原地。其实,崔 先生当这个院长(基督教医院)是极不情愿的,一是自家有诊所,二是“敌人”留下来的医院,去当这个“头头”,岂不是往“火坑”里跳吗?结果,才半年就“进”去了。
顾美箴越想越觉得眼前仿佛是一场噩梦。
(注2)崔锦章(1916—1992),安东人,眼科专家。中共建政初期,曾为安东市人民代表、辽东省人民代表;东北基督教信义会理事、安东教会理事长(兼司库)。丹麦人回国前,将基督教医院让渡安东教会,1950年9月,崔出任院长,1951年3月被捕,1952年12月30日 被以反革命罪判处有期徒刑7年。 1979年,经丹东市(安东)中级法院“撤销原判,宣告无罪”。
阴暗的鬼屋
崔锦章的被捕,教会医院的陷落,仿佛为安东的教徒敲响了丧钟。随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运动”,到教堂礼拜的人越来越少了,以至到了大跃进年代,教堂被关门了。
忽然,有一天,人们发现小红楼的那扇窗户黑了下来,也说不清多少天了。后来才知道,顾美箴被抓了“右派”,送到几十里外的乡下,在一个叫黑沟的小山村劳动改造。
城里的女人下乡种地,免不了要受些苦,可怕的是,有的地方还要女人“裸胸劳动”,说什么,“共产主义新创举——妇女赤膊冲上阵”,(湖南平江县) 还有什么 ,“妇女裸身修水库,火线入党”。
好在黑沟还没“跃进”到那一步 ,顾美箴被安排在一个叫卧龙山的采石场。因为“全民炼钢”,建高炉需要石头,有了石场,就可以不拆民房了。
采石场的活是最笨重、最单调的。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单说抡大锤的活,一般男人也是干不了的,一锤不稳就是要命的事,不是砸伤掌钎人的手,就是砸伤自己的腿。一天到晚,砸伤手脚的是家常便饭。
刚到石场,顾美箴的活儿是抡锤,抡的胳膊都肿了,石头上只是多了几个白点。掌钎人看着她抡下锤子,吓得呲牙咧嘴的。无奈,只得叫她去搬石头。
她两手捧着石头,气喘吁吁,脸上滚着汗珠,战战兢兢地挪动着步子,棱角锋利的石头刺伤了修长柔美的手指,殷红的血从磨破的白线手套渗出来……
村里的一个老爷子,望着裸露的山体,稀疏的植被,破碎的岩石,讲起了一个传说:这采石场底下卧着一条龙,打石头就是剥它的鳞片,它能不痛吗?总有一天,鳞片被采挖至尽,那龙就会暴怒起来,推倒山峦,毁灭这个村子。
白天出工,夜里挨斗,在昏暗的灯光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呛嗓子的烟草气味,耳朵里是一阵阵的咆哮,还有躲在黑影里的如雷鼾声……
批斗会散了,顾美箴回到山坡下的一间茅舍,灯光如豆,映照着斑驳的泥墙。
白天,这里也是黑洞洞的,唯一的窗户被钉死了。
从前,这里住着一个单身女人,是从北边(山区)过来的,老爹是地主被打死了,只有她跑了出来。
孤零零的一个女人住在一间屋子里,好比一条鲜鱼挂在墙外,只能招来一群垂涎三尺的野猫……
最后,这个女人悬梁自尽了。
从此,这房子就传出“闹鬼”的故事:夜里人睡在炕上,醒来却躺在地下。不知谁的主意,说是基督徒只信神,不怕鬼,于是,“鬼屋”就成了女右派的“改造之家”。
在黯淡的油灯下,顾美箴打开了珍藏在身边的一本书,绿色封面的《荒漠甘泉》(注3)。
1958年1月,开始挨斗的时候,在书店发现了这本梦寐以求的书,从此,就成了她的贴心伴侣。
“相信他站在你和你的难处中间,无论什么困难都会在他面前逃跑,如云在疾风面前被吹散一般(梅尔)。”(《荒漠甘泉》)
这些话,仿佛 一泓鲜活的生命甘泉,在她的心中缓缓地流淌。
(注3)《荒漠甘泉》,基督教经典书籍,1920年首版。作者是美国传道人考门夫人,她与丈夫传教20余年,经历了亲人的疾病和生活的磨难后写下的读经领悟。该书以日记形式记录心路的历程,教导人们如何在苦难中通过阅读圣经聆听上帝的话语,发现在沙漠地上涌流的溪水。
钉她十字架
1958年秋天,顾美箴从乡下黑沟回来,发现小楼又有了新房客,楼上有女教士王淑桂(注4),楼下有牧师段大经。顾美箴不知道,这两个人都是被安插的“耳目”。
小楼东头的那扇窗户又闪耀起柔和的光芒。
顾美箴的屋子又成了聚会点,依然是读经、祈祷、还有赞美的歌声:
神未曾应许,天色常蓝,人生的路途花香常漫。
神未曾应许,我们不遇 苦难和试探,懊恼、忧虑。
——安妮弗林特Annie J.Flint《神未曾应许天色常蓝God Hath Not Promised Skies Always Blue》
第二年秋天,小楼东头的那扇窗户又黑了,歌声也消失了,顾美箴被捕了。
在顾美箴的卷宗里有一份“证实材料”(安东市法院1959刑字第277号刑事卷宗,以下简称“卷宗”),可以了解“钉她十字架”的“内幕”——
证实材料
顾美箴因反党反社会主义于1958年1月间被打成右派分子后,仍然顽固坚持反动立场,不肯彻底改悔认罪,重新做人。约于1958年7月间,党和政府给她宽大处理,撤销她在教会的传教士职务,让她离开教会,予以回家重新做人的机会。但是她坚不搬走,在她住的屋里同个别教徒唱诗祷告,并且时常在刘有道家里暗中聚会。她既被撤职,不是传道员,就无权传道。所以,她不但违犯犯国法,而且,对教会进行反帝爱国运动做了不良的影响。她曾对曹凤盐(教徒)说,不仅安东教会冷淡,其他各地教会都不兴旺。这就是她污蔑我们政府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使思想落后的信徒对政府不满。顾美箴一贯拉拢落后信徒,打击进步的教徒,特别仇恨我和王淑桂,这说明顾美箴的反动立场。因此,请政府给她以应有的处分。
基督教信义会东北地区理事 安东信义会牧师
段大经
段大经,1908年生于安东人。1933年,毕业于安东劈柴沟神学院,1941年起始,历任哈尔滨、新民、长春等教会牧师。1950年,任基督教信义会东北教区理事长。(40年代留影)
圣经中说,人类是迷失的羔羊。那么,谁来带领群羊呢,自然是牧师。既然,牧师已经扔“石头”了,那么,群羊更待何时?
顾美箴的“右派言论”,主要来自“进步教徒”的检举、密告(引自“卷宗”)——
顾美箴说,《天风》(“三自会”期刊)登载王明道“反革命”那些事,是政府编的,不是事实。
她说,叫我说共产党好,我不能说,那不是我的心里话,主教我忠实。
她说,各地许多传道的大人物,开始共产党是那样“信任”,自己又那样积极,不久,就被打为“反党”了。何苦去得罪了主,自己也没得好?所以,我决定这样了:宁讨主的喜欢,就是现在拿我的头,我也高兴,求之不得。
她说,你看张烈这个人,(注5)逮捕崔 先生的讲话多激烈,他怎么会自杀了呢?听说,解下绳子(上吊),还被人扇了两个嘴巴子,多可怜哪!
她说,报上(安东日报)登载主内姊妹(信徒)批判王澄美(注6),这不是“相咬相吞”吗?晚上,她领头祷告,念耶稣的话;“你们慢要谨慎,若相咬相吞,只怕要彼此消灭了。”
有一次,空袭警报响了,大家都钻防空洞,顾美箴掀起门帘给美国飞机报信……
上列的“闲言碎语”, 有些时过7、8年了,可以看出,顾美箴早已被“盯梢”了,也不排除教会有“卧底”。
有个作家说过,“被人咬的比被蛇咬的更毒。”(廖亦武)因为,被毒蛇咬了,可以救治。而被人咬了,就没救了。
段大经牧师撤销了顾美箴的传教士教职务,自己也失业了,被下放到“兴无工厂” (安东无线电厂),接受工人阶级的“改造”去了。后来,又被遣送到一个山沟里(宽甸县),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证实材料”提到的“王淑桂”,文革初起(1966年8月),就被揪斗。一个凌晨,在自家的门框子上吊了。可是,仍然没有放过,被扎了一个“草人”(替身)放在教堂里批斗。还有,儿媳妇也被抓去游街。
看来,仿佛一切应验了那句话:“相咬相吞”,“彼此消灭”了。
(注4)王淑桂(1895—1966)幼时家贫,一只手被油灯烧伤,在基督教医院治愈后,被育婴堂收养,后为安东教会女教士。
(注5)张烈(1915——1958),山东人,1932年加入中共,早年组织“学运”,曾在北平从事地下活动。1950年,任中共安东市委书记,后调任辽宁省总工会主席。在反右运动中,被定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极右分子、政治野心家、坏分子”,1958年1月9日 ,自杀身亡。1979年4月11日 ,中共辽宁省委作出了《关于为张烈同志案件平反问题的通知》。
对于张烈之死“一位老领导回忆说,那时整张烈整得好厉害哟。张烈终于经受不住这种心灵的摧残,含恨上吊自杀。当人们将张烈的遗体从绳上解下后,闻讯赶来的那位总工会‘辽西’副主席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抽了已死张烈两个嘴巴!呜呼!纵有何等深仇大恨乃至于此?!”(红箭《我所了解的“王铮、杜者蘅、李涛反党宗派集团案》)
(注6)王澄美(1911—2005)祖籍青岛崂山,出身于基督教家庭。少时随俄国 老师学习钢琴,青年时期就读南京金陵女子大学。30至40年代,在教会学校教授音乐基础课,并兼任教会司琴。被称为中国早期音乐启蒙教育的优秀导师(国际知名中国钢琴家、作曲家崔世光 先生之母亲)。1950年代末,因为夫(崔锦章)申诉鸣冤,一个“全职 太太”被打成右派(1979年中共丹东市委统战部改正)。
我和崔锦章是亲戚,了解他的为人,觉得太冤了,所以,帮助王澄美8次起草“申诉书”。结果,以“丧失立场”之名被行政记过处分。
1957年,领导找我谈话,叫我参加宗教界的一个会议,去揭发王澄美替夫翻案的“反党言行”,让我承认“偏听偏信”,犯了“丧失阶级立场”的错误。领导说
“考验”的时刻到了,争取“火线入党”吧!你说,我能不听党的吗?
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家庭妇女”,怎么也成了“右派”呢?当时,安东市政协三番五次地找王澄美,吸收她参加“社会人士”学习组,开头,让她当“学习小组长”,也就是给大家念报纸。后来,动员她提意见,她讲了丈夫的冤案问题。就这样,被扣上了个“右派”帽子。
杨成礼,1932年生于安东。16岁时(1948),参加安东市公安局工作(供给制,每月津贴1元2角钱)。50年代初期在东坎子监狱任管理员;1992年,退休于市检察院。
殉道者的血
在一个专制国家里,书也有悲惨的命运,比如,秦始皇既“坑儒”,又“ 焚书”,从此,成为一种“文明”的传统延续下来。
作为罪证的“反动书籍”,罗列在警方的扣押单上(摘自“卷宗”)——
“反革命分子顾美箴利用宗教进行反革命的一部分宗教书籍:
(《荒漠甘泉》
《谷中清泉》
《在密云黑暗的日子》
《默想主恩》
《旧约故事画册》
《教会祷告职事》
《简易祈祷法》
《劳伦斯属灵格言》
《父亲的心》各一本),共九本。”
《荒漠甘泉》,列为七株“毒草”之首,可见何其毒也!不过。贻笑大方的是,法官在庭审笔录中竟然把“荒漠甘泉”写成了“皇魔甘泉”。作为主要“罪证”的一本书,连名字都“皇魔”了,何谈审判的公正呢?
法官:对于《荒漠甘泉》这本书,你都和谁讲过?
顾美箴:我和刘有道、曲靠恩、董丽荣、王姜氏、张李氏、王淑杰、王淑春、金生素等人讲过。
法官:你说的这些人都是教徒吗?
顾美箴:是的,都是我们教友。
法官:你和董丽荣讲过下面这些话吧!——
“《荒漠甘泉》对我帮助可大了,现在受点苦不要紧,困难是神的考验,患难是神所赐的福气,我们要想的是将来的天国。你还引用圣经的话说,‘仇敌魔鬼,如同吼叫的狮子,遍地游行,寻找可吞吃的人’。我们不要害怕,也不要灰心,要坚固信心,向魔鬼作斗争”。
你不但宣讲,而且,还送《荒漠甘泉》给董丽荣、给刘有道包括《荒漠甘泉》在内的九本书,送给曲靠恩《父亲的心》。
你为什么这样?你有这个义务吗?
顾美箴:我知道了,不告诉他们,就是我不爱他们。如果他们看到好的,也要告诉我。
法官:你不知道这书有“毒”吗?
顾美箴:我认为是好书,不然的话,政府怎么能让出版呢?
法官:……你在什么时候看的?
顾美箴:在农村打我 “右派”时,越看越爱看,它告诉我患难不过是主把我放在熔炉中,试炼我的信心。
法官:你是右派分子吗?
美箴:我没有承认,那是你们按的,我们信主的没有的事就是死了也不能承认,
法官:你在被斗时,有一次在家包饺子不去参加会吗?
顾美箴:对,那是我怕馅儿坏了。
——(摘自“卷宗”)
台下有人发出了笑声,法官擂响了桌子。
在庭审要结束的时候,法官问顾美箴:
“你现在还信不信教?”
顾美箴说:“信,我要一信到底,我所以不结婚,就是把我交给主了。”
(摘自“卷宗”)
寒夜,顾美箴的窗子又亮起了灯光。
一个中年男子和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这男子是顾美箴的弟弟顾绍康,接到姐姐马上要押送外地监狱的消息(以反革命罪判刑10年),从哈尔滨匆匆赶来,为姐姐打点行装。
两个女孩,一个是崔美玲,一个叫王玉光,两个小姊妹经常和顾美箴在一起,好多赞美诗歌,都是跟顾美箴学唱的,她们叫她“顾姑”。
刚入秋的时候,顾姑还带她们到镇江山后坡,祈祷和唱诗。她们也在顾姑的家里聚会。然而,作为信徒的一种灵修生活,竟然成了“罪状”——“以宗教为掩护,非法进行秘密传教活动”。(安东市法院刑事判决60刑字第277号)
一张小地桌,上边摆着一双筷子,一只碗盛着充饥的东西,已经风干了。看来,饭还没吃完,就被带走了。
一个生活凄苦的单身女教士,没有可留下的“遗产”。作为神职人员的顾美箴,教会规定的月薪人民币27元,连续几年都是“画饼充饥”。生活的来源,除了弟弟顾绍康的资助外,给人家钩织毛衣换取一点零钱。
窗台有一件没有织完的绿色毛衣,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主人的名字和住址,大概是被捕那天晚上的唯一留言吧!
顾美箴归天的19年后,1979年1月20日 ,中共丹东市(安东)统战部作出了“对顾美箴错划右派的改正意见”。 1986年11月20日 ,丹东市元宝区法院(86)刑再字第41号刑事判决书,对顾美箴撤销原判,宣告无罪。
珍藏照片的崔美玲 女士的说明:
“在58年失学时期,得以暗暗和顾姑(顾美箴)等年长者上镇江山唱诗祷告。那时,好像她被打成“右派”,在教会里备受“批判揭发”。据说王淑桂(另一女传道人)是急先锋者,想必也是被指示吧,可怜她文革中上吊,走了犹大的路。”
在给作者的另一封信中,对于照片做了如下说明:
鸿路弟安好.
关于顾姑的遗照,可谓经历了漫长的"搜索"。感谢你有足够地耐心和信心等待着。
斯人离世归天已久,半个世纪过去了,记得她的人日益减少,特别是她没有后代,思念和纪念者能有几多?但你是个例外,收集并编撰她为主殉道的轶事,为主做见证。令我格外感动。
我原希望能找到一张她个人的遗照,结果还是未能如愿。这张合影是1958年在镇江山上拍的,相信是她(后排左二)受难前的唯一,时间大约在春季(或秋),。那时,我才12周岁(前排左三).,顾姑左右两位老人相信已早故去,前排几位还健在,她们现在有在丹东(安东),也有在外地的。
虽然,不尽人意,也只好如此了。.以马内利!
美玲姐
我的情况(崔美玲系崔锦章 先生的女儿)比较简单:生于安东,1952年上永安街小学,毕业时因家庭缘故未让上中学,第二年考取6中。61年4月来青岛,65年高中毕业,又是“该生不宜录取”而未能就读大学。待业六年里干过小学代课老师,工厂临时工,厂外加工各种计件手工活儿,因为没有“上山下乡”,不予就业。71年底,经人帮忙得以在一区办企业干临时工,79年幸遇转正。改革开放应聘进入中外合资企业(青岛华东葡萄酒有限公司办公室秘书)。2000年退休。现服侍于青岛一教会唱诗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