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思引起基督徒“混战”的《血战钢锯岭》



12/20/2016

小约翰

托人帮着照看已入睡的孩子,带妻子看完了《血战钢锯岭》夜场。妻说:“片子多长啊?”我说:“139分钟。”她说:“怎么一点都不觉得长?”我打趣说:“关键不是电影,而是谁陪着你看电影!”

话虽这么说,其实还是人家电影的功劳。奇怪的是,电影尽管采用最笨的手法,几乎平铺直叙,却制造了几乎是最强的那种戏剧悬念。电影一开始讲道斯为什么因对《圣经》第六诫“不可杀人”的独特理解和后悔自己误伤哥哥的经历,及对爸爸家暴的厌恶,从而在上帝面前发誓今生不再持枪。

接着,电影讲他的恋爱经过和兵营训练。他在训练时因拒绝持枪,违背上级直接命令,而被殴打,甚至被关禁闭,而且面临上军事法庭的命运。这时,他的未婚妻多罗茜出现在禁闭室。她想说服道斯假装持枪,好能离开禁闭室。但道斯坚定不移地说:“如果放弃了信仰,我到底凭什么跟你共度余生?你爱我,不就是因这个因有信仰而如此独特的我吗?不就是因为我是我,而不是别人吗?”多罗茜紧紧拥抱了他,说无论如何自己都信任他和无条件支持他和爱他。道斯的台词使我顿时热泪盈眶,不自禁握了握妻子的手。2016年能听到这样的台词,是多么有福,尤其是晚上的福音茶话会刚唱了“你以恩典为年岁的冠冕”的《圣经·诗篇》65篇之后。

上面这两部分《血战钢锯岭》花了很长时间处理。但焦点其实只一个,那就是道斯个人信念的形成过程,还有就是在他人生最低谷中,他如何在挣扎中仍旧持守住了个人信念。没有经过考验的人生是不值得活的人生。道斯对“不可杀人”的理解当然是错误的,因为在“十诫”中,这第六条“不可杀人”的意思的确是指不可谋杀。而道斯所属的复临安息日会也因直接违背耶稣再来的《圣经》教导而为异端。但导演梅尔·吉布森在影片中处理得非常好,他没简单地把信仰教条化,而是特别细致入微地描述了道斯内在信念的形成过程,这和他自身与甚至要弑父的恶念搏斗经历有关。道斯对信仰的理解并不止步于教条,而是跟他自身特别的软弱和家族的创伤有关。他并没直接听到上帝的声音,他对《圣经》的理解也简单而粗暴,但一个人总有他的信念和良知底线。道斯良知的底线在于对生命的敬畏和个人特有软弱时的誓约。他相信这位上帝,他决定持守他个人誓言。这和“枪口抬高一寸”一样都值得人尊重。

因此,请特别注意,这部电影不是在讨论应该不应该有正义战争这样的大问题。这对于道斯其实不成为问题。他认同美国人抗击日本人的侵略。他甚至积极参加战争,否则也不会自愿报名参战了。只不过,他不愿通过杀人而是通过做医疗兵救人来参战。很多基督徒骂道斯这样的人是可耻的叛国行径和逃兵,若道斯的观点泛滥,美国早就被日本占领了云云。不客气地说,这实在连电影都没看懂。哪怕参战,人就必须依靠枪吗?大卫走上战场,依靠的就不是扫罗的盔甲和兵器,甚至也不是石子,而是耶和华的名。道斯就是要拒绝使用人人都神化了的枪支武器参战,而是拿起了未婚妻送给他的《圣经》。范学德的影评以枪和《圣经》对照,在这极面有见地(尽管他影评中某些观点本人并不认同)。

电影对此的处理并不简单粗暴,而是尊重人良知自由和信仰自由的基本权利,并认为这是一种基本权利,甚至认为任何外在权势都不应在良知未违背法律和公德时横加干涉。影片捍卫的是一个人不使用人人都必须以神化的枪支的方式参战的权利。基督徒,你在横指道斯之时,是不是连大卫也打包一并?甚至,主耶稣,都一再拒绝以人人都神化的功利、暴力、军事的方式来打败魔鬼撒但,你又怎么看呢?当然,道斯拒绝持枪的理由大可商讨。但你注意,影片中所有士兵都在嘲笑道斯,因为他们认为枪就是士兵的上帝,就是士兵的保护神。这对吗?影片证明这不对!

于是,接下来,电影就要把这个手无寸铁的士兵推入使日军死亡和失踪二十万,而让美军死亡和失踪五万的冲绳战场。本质上,这不是一部战争片,尽管这部片子所拍摄的战争可以秒杀所有国内抗日“神剧”。本质上,这是一部人性片。这部片子通过战争拍出了人性深度:一个人的信念到底可以创造怎样的奇迹?赤裸裸的、你死我活的战争会为一个持守着绝大多数人认为可笑信念的、拒绝拿枪的小小士兵让路吗?

这才是电影最精彩和最抓人之处!这部电影的编剧把剧本送给梅尔·吉布森共有三次。直到第三次,吉布森连夜看完剧本后,被一个问题抓住了:一个带着这样信仰的人到底如何活生生地面对你死我活的血淋淋战争?这难道不值得耗费巨资来拍吗?炸出一个电影战场的5000万美元也比不上这个问题值钱。

这正是我们和导演感同身受之处。给了吉布森底气的是:现实生活中真实的道斯确实赤手空拳救了75个美国伤兵!他也确实是因信仰才立志要“再多救一个”!在人人都不愿上钢锯岭时,他来回穿梭救人。这不是普通的战友之爱和爱国之情,而就是出于他对生命本身的敬重和对信仰本身的执着。

真实的伟大之处就是你怎么看怎么像假的,而虚构的拙劣之处就在于怎么看怎么像真的。《我不是潘金莲》的拙劣之处就在于此,而《血战钢锯岭》的真实之处也在于此。

对《血战钢锯岭》来说,这样的真实之所以伟大,更在于个人良知所秉持的信念直接劈开了战争,化旷野为道路,化沙漠为江河。信就是所望之事的确据和未见之事的实底呵。谁说没有确据和实底?信本身就是。这,就是。

却原来,你我都是懦夫,被残酷的真实吓破了胆,只能老老实实在现实的宿命和世界的禁忌下画地为牢而毫无动作。好在有这样的信仰勇士,在关键时候,敢于相信,敢于回应信仰的所有要求,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代价!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而是靠信仰所系之上帝。

我真没想到信仰可以切割战争,可以划破钢锯岭的残酷无情和冲绳岛的枪林弹雨。人的肉体如此脆弱,而人的信念可以如此坚强。如耶和华所发的烈焰,也如死之坚强。

一切真理都是上帝的真理。“各样美善的恩赐和各样全备的赏赐都是从上头来的,从众光之父那里降下来的,在他并没有改变,也没有转动的影儿。”(雅1:17)很多基督徒认为不应该赞美异端。但主耶稣不也赞美不义的管家吗?你注意,我并不赞同异端的教义,而是从哪怕是异端的那里都看到了牺牲与献身的可贵,这种可贵的精神是值得学习的。一个人为了错误的信仰都可以如此拼命,你有这么正确的信仰,又有多少献身呢?

这到底怎么做到的?你我都盼着电影把这个故事讲出来。故事值得。我们看到了太多算计和险恶,看到太多冷漠和自私,看到太多物质和功利。于是,梅尔·吉布森就执着地用电影讲好这个故事。你我跟着摄像机的镜头,一步一步地看,一步步地听。士兵在战场上的感受太真实了,因为你一开始确实看不见,但敌人和子弹就像魔鬼和野兽一样突然扑上来,你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被撕裂。怎么就是看不见人,却处处是危险?这不就是真实的战场感受吗?这种恐怖,让人想到戏弄你而你却无能为力的命运,那张无形的网。

道斯冲决落网,撕裂现实,他做到了。他只不过在一步步坚持,从而他被成全。他在最绝望和最痛苦时刻跪下来祷告,上帝通过伤病者的呼喊给了他明确的召唤。这是梅尔·吉布森的神来之笔!对不信的人来说,这是巧合;但对于信的人,这就是实底和确据。上帝一直在护理,他甚至可以通过驴子来说话。于是,道斯拒下钢锯岭,不是因为他无畏,而是因为他关键时刻有祷告和召唤。所以,我也不同意不少基督徒说道斯是在伤病员的脸上看到了上帝的脸之类的说法。

不管你多么鄙夷,这一转折是震撼人心的。这不是人本的无畏,而是神秘的成全。非信而拍不出。历史的波澜纵壮阔,都无法排除良心和祈祷的细小涟漪。信仰诉说着的是蝴蝶翅膀的扇动如何带来的大洋风暴。

但问题又来了。电影说每个人的每种信仰都值得尊重。这岂不恰恰陷入相对主义和多元主义的陷阱?难道日本人效忠天皇就不是信仰?吉布森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特别拍出了日本将领切腹自杀的画面,还是比较尊重和美化的。所以,我觉得必须区分上帝与偶像,神人与人神。否则,在为良知张本的同时,照样会带来自我中心和“我族中心主义”的危机。信仰是让人更有价值和尊严地活,而不是无价值和无尊严地死。这本该是电影应该很好处理的,但遗憾的是,这方面并没有更深入和更一贯。

不过,电影的意味深长,不在于它的完美,而在于它成为真理的生发和保藏。真理的闪电闪过,你窥见了某部分真相。那不只是历史的,更是人性的和心灵的。那不只是历史的,也是当下的。

看夜场,没想到还坐了一半多观众。没一个观众提前退场。边上的人说:“这才叫战争片。”散场了,牵着妻的手,走在微凉夜风中,妻说:“你说日本人咋不把绳子给烧了?”我说:“你认为日本人傻?他们等美国人上来好成批屠宰。”“那美国咋赢了?”“靠坚强后盾!”“什么后盾?”“子弹,海军和空军,还有信念而非愚忠!”

“不管怎么说,看完了,就像从战场回来,我觉得更爱你了。”她说着说着,把头轻轻靠在我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