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遇难五十周年:探究林昭的精神资源——专访杜克大学教授连曦博士(二)



5/03/2018

林昭
(资料照片)

(自由亚洲电台“心灵之旅”访谈节目主持人张敏采访报道2018年4月28日)

*林昭遇难五十周年美国连曦教授著书撰文向英文世界介绍林昭。本节目专访连曦博士*

2018年4月29日是中国青年自由战士林昭殉难五十周年。林昭原名彭令昭,苏州人,1954年考入北京大学新闻系,1957年被划为 “右派”,1960年10月被捕入狱。1962年初保外就医,同年12月再次被捕入狱,她曾被关押在上海第一看守所和提篮桥监狱。她在狱中书写反对毛泽东极权专制的血书、日记、《致 <人民日报>编辑部信》(“十四万言书”)等大量文字。

林昭手迹:《一個兵士在阵地》第三页。
(Public Domain)
1965年林昭被以“反革命罪”判刑20年,1968年4月29日被改判为死刑,当天执行,年仅36岁。

2018年4月13日美国《华尔街日报》刊登美国杜克大学教授连曦博士的文章,题目是《以血为墨的中国异见者》(The Chinese Dissident Who Wrote in Blood)。

之前一个月,也就是今年3月,美国Basic图书出版公司(Basic Books)出版了连曦博士的英文新著《血书:毛泽东时代中国的殉道者林昭鲜为人知的故事》(Blood Letters: The Untold Story of Lin Zhao, a Martyr in Mao’s China)。

在林昭遇难五十周年前夕,我采访了多年收集、研究有关林昭历史资料,并向英文世界读者介绍林昭的美国杜克大学神学院世界基督教研究终身教授连曦博士。

在上周节目里播出了专访的第一部分,今天请继续收听第二部分。

*连曦:林昭从根本上否定马列主义,把毛泽东“阶级斗争”理论讽为“楼梯上打架”* 

上集节目谈到林昭的‘14万言书’,连曦教授说:“ ‘ 十四万言书’的确是非常重要的。要研究林昭、了解林昭,都应该注意去看这个‘十四万言书’,因为林昭的一些思想最集中的反映也在这‘十四万言书’里。“

连曦:“第一个就是她思想的独立性。她在‘十四万言书’里……我们可以看到林昭反对毛泽东的共产制度,她反对它,是作为一种奴役、作为一种暴政来反对。这跟当时在‘文革’期间有一些所谓的‘异端思潮’、‘异端思想’有很大不同。

所谓的‘异端思想’,没有脱离它这个大框架,大的框架都是马克思主义、马列主义,都是在肯定马列主义的基础上来提出一些不同的思想。那么,林昭跟这些非常不同的一点是,她从最根本上否定了这个马克思主义、这个思想体系。

比较具体的,她彻底否定了阶级斗争理论。这个‘阶级斗争’在毛泽东思想里占非常重要的地位。打开《毛主席语录》,第一部分就是讲阶级斗争,而且是作为一种历史规律,不可摆脱逃脱的一种规律来进行捍卫,而且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那么林昭是怎么看这个阶级斗争呢?她说‘阶级斗争……’她把这个讽为……叫作‘楼梯上打架’,非常形象的一种表述,阶级就是楼梯吧。她提出,‘楼梯上打架’为什么不对呢?第一个,她认为在上帝所创造的这个空间里面,我们有这么大的一个宇宙空间里面,我们没有需要整天强调‘你死我活’的这种斗争,是从根本上否定这点。

另外,我来引用她的一句话说,‘站在你们所藉以打架的那具贵楼梯上是永远无有真正的是非可言的!’ 

也就是说,林昭颠覆了毛和中共所建立的这种整个的道德体系。她强调说,阶级斗争并非人类历史发展的一种规律,不是所谓的‘真理’。

所以我认为这是真正的一种独立的精神,就是在20世纪20年代陈寅恪提出的这种‘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我觉得林昭当时在‘文革’期间是真正的传承了这样一种精神,就是独立的精神。因为她的思想能够摆脱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这种框架。”

*連曦:林昭的精神资源,独立价值判断标准、道德体系和道德勇气——她的基督信仰* 

連曦:“那么这就引发一个问题,她的精神资源是什么呢?

当时为什么那么多在‘文革’期间有很多所谓的‘反革命’他们有‘异端思想’,为什么当时他们都没有摆脱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这种大的框架呢?

我们考虑到,他们的问题一个是精神的资源,另外一个是道德勇气。那么林昭所特别的一点是,在‘14万言书’中所看到,她也结合这两个。一个是独立的思想,另外她有一种道德的勇气。

她的精神资源是什么呢?跟几乎所有这些人不一样的是她在马列主义这个价值体系之外,她找到了自己独立的价值判断标准,独立的一个道德体系,另外一个道德体系,就是她的基督教信仰。”

主持人:“您发表在《华尔街日报》上的文章中提到,林昭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在教会学校读书,受洗成为基督,这是您找到的有林昭自己所写的陈述。还有,就是她曾经秘密加入过中国共产党,是不是也是林昭自己写的?”

連曦:“是的。”

*連曦:林昭人生道路上的两条线索——参加共产革命和受洗成为基督徒*

主持人:“那么在林昭人生道路的线索上就有两条线,一条是她加入中国共产党,当时是秘密加入的,大约是在十五、六岁。她受洗大约也是在十五、六岁。但是后来在她人生发展的线索上,这两条线实际上本身是不相容的。她在每一条线上都发生过变化。您刚才提到基督教的精神、信仰的因素在她一生中最终定格在她生命中。那么在回顾这两条线的发展过程中,您有什么特别的归纳或者表述?”

連曦:“您刚才说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就是按我们现在的理解来说,基督教信仰跟共产主义的信仰是不相容的,从我们现在这个角度看的确是这样的。但是有一点,就是如果我们退回到20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我们会发现当时在基督教这个群体里面有很多人恰恰认为,共产主义信仰是一种基督徒道德实践。基督徒真正要活出他这种信仰的话,必须投身于一种运动来改变这个社会,来建立一个更加公正的、没有压迫的社会。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从建立一个公正社会这个角度来说,当时的基督教信仰和共产主义信仰是很有些相通之处的。包括教会内部很多人都非常支持共产党。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林昭当时既接受基督教信仰,又投身共产革命,这里面是没有矛盾的。
林昭中学就读学校景海女子师范学校的礼拜堂(Public Domain)
那么在时间顺序上是这样的,林昭1947年秋季入了苏州……就是美国监理会办的教会学校,叫作‘景海女子师范学校’,她进入这个学校后不久,我们不能确定是什么时候,但是应该是在1947年秋季以后,在1948年夏天之前,她入了教会。因为这一点在林昭的‘14万言书’里面,她有一个交代。”

主持人: “她讲得很清楚是受洗吗?”

連曦:“是的,她在‘14万言书’里面有这么一句,她说‘自己中学时代的导师带领我受洗进教的美国传道士……’,她这么提到这一点。”

主持人:“从时间上看应该是在15到16岁之间,是吗?”

连曦:“是的。在那时候林昭加入教会不久,受洗入教以后不久她就接受了共产党……当时几乎所有教会系统学校里面都有地下党一些活动,所以当时也在‘景海女子师范学校’里有地下党。在地下党影响之下,她入了党。这点在当时她给同学陆震华写的信里提到。后来在其它文字里,她自己说‘少年时当过三天地下党员’,所谓的‘三天’,当然就是说她很短的一段时间入了地下党。

估计当时也是认为国民党统治非常腐败,而且是非常不自由的一种社会。那么共产党所提供的一种愿景,是‘一个公正的社会,一个新民主的社会’。所以在那种情况下,她就参加了共产党。

而且可以从后面的一些文字资料里看到,林昭当时不仅入了党,而且还帮助党在地下印制和分发一些宣传材料。当时条件非常艰巨,在那种情况下,还包括油印一些党的宣传材料。估计她后来为什么会被上了苏州城防指挥部的黑名单,后来党组织命令她要从苏州撤离,有可能跟她当时油印这些宣传材料有关系。”

*連曦:林昭的心路历程在百年共产革命中的代表性——相信口号能成真者通常会被消灭*

主持人:“您刚才讲到为什么有一些归信了耶稣基督的人在当时对共产主义也采取一种接纳,甚至也积极投身的这种情况。这就使人想到去年的11月7日刚刚是共产革命建立政权一百年,那么您觉得林昭的这个心路历程有代表性吗?”

連曦:“我觉得很有代表性。一个是她当时那种理想主义,因为当时共产革命在中国所吸引的那些人,都是非常有理想的人士。

比如说,美国记者斯诺在1937年出了一本书《西行漫记》英文叫《红星照耀中国》(Red Star Over China)。但1938年它翻译成中文出版时,为了回避国民党的舆论审查,它的标题就改为《西行漫记》,出版后吸引了很多年轻人到延安参加革命。

所以从这个理想主义来说,当时的确有很多相通之处。在教会里,其实很多教会学校培养出来的人非常关注社会,非常有正义感,就像林昭这样的人。所以我觉得这里面,林昭……她当然后面……她说自己是多么的幼稚,但是那种幼稚里面也能够反映出当时那种理想主义。

第二个,就是从林昭投身共产革命,所经历的历程里面,我们也可以窥见这个共产革命在中国发展的一个过程和其中某些特征。

这一点可以再从吉拉斯的《新阶级》里我们可以看出来。因为吉拉斯作为南斯拉夫共产运动里面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他所揭示的就是他在50年代出的《新阶级》那本书里所讲的,提到一些规律。我在我的书的第二章结束时,引用了吉拉斯的一段话。大致意思就是,革命成功之前,这些共产党员要参加共产党,意味着一种牺牲。作为一名职业革命家,应该说是得到这种最高荣誉。

但是当这个政党巩固它的政权以后,拥有党籍就意味着属于一个特殊的阶级,党的核心里面就只有……可以说是一种全能的剥削者和主宰者,那么它已经蜕变为一个新的阶级。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吉拉斯提醒道:那些接受革命思想和口号的革命者,天真地相信那些思想与口号会真正变成现实的,通常都会被消灭。

那么林昭就属于那些保持了当时原有的那种理想、而相信革命成功以后,共产党夺权以后,还能继续保持那种理想,她就属于被消灭的那一群人。”

*連曦:林昭早年的基督信仰为她一生信仰历程作非常重要的铺垫——狱中主日大礼拜*

主持人:“那么从林昭心路历程的另一条线索去看,林昭她自己的基督教信仰达到了一个什么程度?这个信仰在她生命中经历了怎样一个过程?到她后来,尤其是在一般了解林昭的人看到一些资料可能会有一个印象,就是在狱中有一位狱友叫俞以勒带领林昭信主,认为林昭是这时候成为基督徒。那么您接触更多史料之后认为不是,是她在很早的时候就受洗,和她入党几乎是同时,十五、六岁对吗?”

連曦:“是的。我觉得林昭的信仰历程应该可以分成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在‘景海女子师范学校’时,两年时间她所受那种教育、熏陶,对她以后一生的信仰都是作非常重要的铺垫。包括她后来在狱中所能够回忆起来的一些圣经的经文和她在狱中经常唱的这些圣诗。

林昭在狱中,每个星期天的主日早上九点半……她自己说,要开始作教堂的大礼拜,那么她特别在狱中所写的《灵耦絮语》里,她提供非常具体的一些细节。她把那些诗歌的歌名、一些歌词都能写出来,这些当时完全是凭着记忆,这些记忆是从哪儿来的?所有她记起的经文和诗歌,我的判断最主要的是从在‘景海’念书那个阶段,那时学来记得的。当然后来到1958年被打成‘右派’以后,她又跟甘粹……就是她的未婚夫,到了北京一个教堂里作礼拜。那一段比较短的时间在教堂作礼拜时,也非常可能她再次接触了一些圣经的经文和诗歌,可以说强化了她当时在‘景海’时就已经有过的那些记忆,因为林昭的记忆特别好。

*連曦:狱中难友基督徒俞以勒对林昭的影响——强调十字架,与基督一同受苦*

主持人:“ 根据您的研究,您认为林昭的难友、基督徒俞以勒对林昭有什么影响吗?”

连曦:“到最后一个阶段,她的确接触了基督徒俞以勒。根据我的研究,她接触俞以勒是她第二次入监狱以后。就是在1962年12月她再次被捕入狱。有一段时间把她关押在提蓝桥。因为最主要的就是审前的关押地点……特别是‘反革命’,应该是第一看守所。我不知道当时是不是因为第一看守所没有地方,就暂时把她关到了提篮桥监狱,关了几个月。

后来到1963年时,正式把她从提篮桥监狱转到第一看守所,就是林昭所说的‘真正的魔窟,魔鬼的魔窟’。那以后,才开始在第一看守所接受审讯。

在这几个月时间,她被关押在提篮桥监狱接触了基督徒俞以勒。俞以勒对她应该还是有一些影响,但毕竟在监狱里犯人彼此之间的谈话、沟通都非常有限,受到监视。所以这段的影响应该不可能是全面的影响,林昭的信仰不可能是在建立在这几个月的时间。因为你读了她后面的书信 ,会发现她的基督教信仰、对基督教的了解、对基督精神的体会是非常深的。

我觉得,俞以勒最大的对林昭的影响应该是使林昭的基督教思想从原来接受教会学校的那种基督教信仰……强调社会公正啊等等……这些基督教信仰,转换为一种所谓更加‘个人化’的、更加强调人与上帝的关系,而且特别强调十字架、强调人的死……这都反映出当时在20世纪初中国本土基督教里面所逐渐发展出来的一种神学的倾向,就是强调一种不是入世的,而是比较出世的一种信仰。而且强调受苦,十字架与基督一同受苦,强调对个人自己的所谓‘血气’的一种否定。

*连曦:引用林昭文字,看信仰为她提供的独立价值体系、殉道勇气和对暴力循环的超越*

连曦:“这点在林昭最后一些书信里可以看出来,更使她坚信她所作的这种政治抗争不仅是一种政治抗争,而且可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抗争。

这点上我可以引用林昭一些自己的文字来作些说明。比如,在‘14万言书’里,她说 ’为着坚持我的道路或者说我的路线——上帝仆人的路线,基督政治的路线’她说为了这个‘这个年青人首先在自己的身心上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是被你们索取的,却又是为你们付出的!’

这里边有爱,也有这种坚持。她认为她的政治路线是基督政治的路线,是上帝仆人的路线。所以我也认为正是因为这种宗教信仰,给了她这种道德的独立性,让她能够超越那种现有体制所为她提供的价值体系,独立于它那个价值体系之外,她就能够去坚持她的抗争,而且是多年坚持下来。

还有一点,她的信仰体现出来就是在她的政治抗争里所看出的信仰对她的影响,就是信仰一方面给了她这种勇气,让她能够坚持,而且愿意殉道。她在书信里也提到说,如果上帝要让她成为一个殉道者,她非常愿意。所以这是信仰给她的力量。

在第二方面,我觉得信仰对她的政治抗争有非常大的影响,是使这种抗争超越了以暴易暴的循环。在共产革命里面,它所提到的这种仇恨、推翻一个罪恶的世界,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手段是一种暴力,用暴力手段来达到这种政治目的。

林昭在她的抗争里所体现的一种精神,可以说是一种非常独特的。这里面特别是从她的《灵耦絮语》里,可以看到林昭自己内心的挣扎——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够使用暴力呢?是否需要用暴力来推翻这一个残暴的政权呢?

因为作为一个基督徒,她不能认可暴力,当然林昭自己在这个事情上,也有过很多内心的纠结、很多挣扎。但她最确定的和最公开的来表述她自己的政治观点,应该是在‘14万言书’里面所提到的,她摒弃了暴力。”

*连曦:林昭强调奴役他人者自己也不得自由。她达到的思想高度,当时很少人超过*

连曦:“还有一点,就是即使在那种情况下,在遭受那样一种残忍对待的时候,她还保持了一种对人性的肯定,这一点是特别感人的。

我念一段她的文字吧,就可以看出基督精神的这种文字,就是在‘14万言书’里。

她说 ‘“我越来越加清晰而且深切地察见你们那家魔鬼政党所犯下的那样许多可怕的惊人的罪恶!在那些时候我悲痛地哭了!我哭那些被你们作下之可怕的罪恶所糟践所逼迫所诱惑与所残害的不幸的灵魂。然而就是在这当中,在接触你们之最最阴暗最最可怕最最血腥惨厉的权力中枢——罪恶核心的过程里,我仍然还察见到、还不全忽略过你们身上偶然有机会现露①出来的人性的闪光,从而察见在你们心灵深处多少还保有着未尽灭绝的人性!在那些时候我更加悲痛地哭了!我哭你们之摆脱不了罪恶而乃被它那可怕的重量拖着愈来愈深地沉入灭亡之泥沼的血污的灵魂!你们看到这里想来是无动于中的,但我写到这里时眼眶里已经又涌上了灼热的泪水!先生们呵,奴役他人者必不能自由,这特别对于你们来说是一条如何无情地确实的真理呵!……’

所以她达到这样一种高度,就是她看到在那些最罪恶的核心里面,还有些人性的闪光。而且她也肯定一点,这一点也是包括当今的独裁者都还需要意识到的一点,就是奴役他人的,他自己也不得自由。所以林昭所达到的这种思想高度,其实在当时很少人超过的。”

*連曦:林昭被捕七周年给母亲的《血书家信》:归根结底我在天父手里不在魔鬼手里* 

主持人:“您的这部新书有一部分是《血书家信》,這一部分里有沒有您特別想介紹給我們聽眾的。”

連曦:“我想唸一篇《血书家信》,從這個《血書家信》里可以看到,在林昭接近她要受害的日期,她當時自己並不知道。在監獄的系統里,這很多東西都是秘密的吧。所以林昭當時……我要唸的这一段《血书家信》是1967年10月24 日寫的。

那時候林昭的判刑已經从二十年改為死刑了,但是還沒有最後批下來。在這時候,她在監獄里就受到很多虐待。包括提籃橋監獄原来的规定是每個月可以有一次家人來探訪。但是到1967年時取消了,這裡面當然一部分可能跟‘文革’那種混亂也有關係。

所以那時候,她要求見家人,反覆要求,他們都置之不理。而且還有些囚犯,他們藉著監獄里一些囚犯帮助做一些打水呀,或者做清潔……那些囚犯也對她有一些虐待。所以她要進行抗議,在这种情况下,她就写了些家信。连续差不多一個月時間,她寫了一些《血书家信》。這是當時她比较有序的每天寫一封《血书家信》。

這是她第二封家信。我來唸一下,從這里面你也可以看到她那種堅持。而且可以看到信仰在她的抗爭里所继续起的非常核心的作用。

這是1967年10月24日。因為林昭第一次被捕是1960年10月24日。所以她的信是這么寫的:

‘妈妈: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么?今天是我被捕的整整七周年!七年以前的那个夜晚,当你看见我被他们戴上手铐时,你哭了。尽管在自己的战斗生涯里碰上同样的考验时刻你并不哭。

别为我伤心,亲爱的妈妈,烈火炼真金呢!归根结底我是在天父的手里却不在他们魔鬼的手里!

今天我过得很平静,毫无多余的感伤因为用不着!就从被捕这一天起我在他们共产党人面前公开了自己之作为反抗者的身份并且公开坚持我之反共抗暴的自由战士基本立场,从这一点上来说,不但我自己别无退步,而且我与他们之间也决无两全!基督亲兵的仁心爱德仅只对于灵魂却不能对于罪恶!天父引领我看清自己的战斗道路!

我真有满腹战斗的豪情欲抒,但就这几句也还不知道你得到那会儿才看见;也许在展览会上?一笑!

我要见你!我的妈妈,我要见你!

昭儿

主历一九六七年十月二十四日’”


*连曦:林昭说“我坚持着向极权制度共产魔鬼们争夺我的基本人权,因为我是一个人”*

连曦:“我接下去想選讀一段林昭的文字,是1967年11月23日寫的,就是 离她遇难差不多五個月吧。”

主持人:“那麼距離現在人們所能看到的她最後的文字有多長時間?”

連曦: “不到兩個月。”

主持人:”現在所能看到的林昭最後的文字是到什麼時候?”

連曦:“最後的文字是1968年的1月14日,這封信是她給母親寫的。”

主持人:“距離她遇難的日子就是三個半月?”

連曦:“是的。是她寫給她母親最後的一封信。”

我接下去想選讀一段林昭的文字,是1967年11月23日寫的。這一天很特別,這天是她父親自殺的七週年。所以她那天有一種特別的衝動,一下開始了三個寫作項目,写三篇文章。

一篇是寫他父親的,叫作《父親的血》,完全用她自己的鮮血來寫的,这是第一篇。 

第二篇叫作《血書聲明》也是用她自己的鲜血來寫的。

第三篇是她開始寫的,叫作《心灵的战歌!——我呼吁人类!》這里面又再包括好幾篇。 

第一篇叫作《一個兵士在陣地上》,我所唸的是這篇,不是用她自己的鲜血來寫的,而是用筆墨來寫的。她交代得非常清楚,这筆墨書信的第三頁我來唸一段。

她說:‘我个人的战斗行动是完全自觉的!这也是他们,极权主义分子们对我最为嫉恨的一点!我有着高度清醒而更完全自觉的反抗意识!它促使我在任何情况下始终不屈不挠地坚持战斗!确实很艰难,但我又何能不这样做呢?!我坚持着向极权制度共产魔鬼们争夺我的基本人权因为我是一个人!而作为一个独立的自由人我本来应得享有自己之一份与生俱来的受自上帝的完整的人权!’

接下去有一段她写道:‘我们自己个人的一份基本人权和民族同胞们普及的基本人权是完全不容割裂的!基本人权这个名词本身就是一种高度完整的概念!……只要还有一个人被着奴役,就不能说人类是自由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为自己战斗也就是为我们的祖国、民族、同胞父老以及一切被奴役者战斗!”

听众朋友!今年4月 29日是林昭遇難50週年。這一天,本集節目正在播出中。林昭的話語藉著電波,跨越時空回响。

听众朋友!因为节目时间关系,对杜克大学连曦教授的专访,今天就播送到这里,在以后的节目中请继续收听!

自由亚洲电台“心灵之旅”访谈节目由张敏在美国首都华盛顿采访编辑、主持制作。

网编:郭度

来源:自由亚洲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