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30日 02:31

• 美国之音

香港防暴警察被部署在一个商场外严防支持民主的民众 在五一劳动节举行抗议活动 (2020年5月1日)

再也没有独立工会的香港，在今年5月1日的国际劳动节显得十分安宁，听不见过往数十年来的游行呐喊、旗帜飘扬的局面。但对于已身在英伦一生奉献香港工运的蒙兆达而言，香港独立工运的衣钵传承不能就此停顿，迷惘与自责过后，新的组织已经组成诞生，誓言将监察香港劳工权益的责任，在海外延续下去。

蒙兆达是已经于去年10月解散香港职工会联盟(下称：职工盟)的前总干事。他去年9月突然以个人原因请辞，离开香港前赴英国。

他在今年5月1日国际劳动节前夕接受了美国之音中文部的访问，详细谈及来到英国7个多月后的近况，从去年仍在香港时遭受中国派出人员的胁迫、香港独立工运在国安法下的前景，以至最新成立了新的关注香港工运组织，描绘了一个貌似雨过天晴后的新景象。

新劳工组织“香港劳权监察”正式在英国成立 延续已解散的“职工盟”的使命

蒙兆达首先向记者介绍了筹备了一段日子，并已经正式成立的一个关注香港劳工议题的新组织 –“香港劳权监察”(Hong Kong Labour Rights Monitor)。他希望运用在英国拥有的自由空间，继续承传过往职工盟所做过的独立保障劳工权益工作。蒙兆达说，新组织将深入分析调查香港劳工权利状况发表报告；透过联合国际工会声援香港工人；并且希望运用一些国际上监察机制，例如联合国和国际劳工组织等，监察香港履行国际劳工公约的状况。他形容，这些工作目标，正因为他身处英国所享有的自由，应该要加以善用。

蒙兆达说：“在英国，我们有自由的空间，大家知道现在在香港里，我相信在地的工运抗争，是不会完全停下来，正如刚才所说， 在面对压迫的时候，仍然会有不同形式的反抗，但他们很难再像以往一样，在国际层面发声，而且我们知道，任何国际上的联系，都有机会被视作‘勾结外国势力’；这一种政治上的控制，我们在英国，就可以尝试透过我们的工作，填补他们不能再做的那个缺口。所以，我相信，虽然我们离开了香港，我们分隔在不同的地方，我们不能再像以往在前线上打拼，但仍然有可以我们的位置与角色，支援香港的工人运动抗争。”

蒙兆达：经历自责与愧疚 走出阴霾继续工运使命

不过蒙兆达承认，走到今天的地步其实并非容易。他来到英国后，也经历过自责与愧疚，特别是当初曾经对身在狱中在押的职工盟前秘书长李卓人许下的承诺，会守护着职工盟，直到等待他获得释放自由的一天，怎料到他最终选择离去。蒙兆达反覆思量多月，最后才领悟开窍，要走出阴霾，不应封锁于自责的恶性循环中。

蒙兆达说：“最初一两个月，自己坦白说都是颇迷惘与失落，来到这里之后，自己离开了自己的战场，也背弃了与自己长年紧密合作的工运战友，当中自己会感觉有一些愧疚，有一些自责的心情，后来我自己开始接触英国工会组织，也开始接触外面不同国家工会的组织……….，开始我逐渐明白到，自己现在处身英国，虽然离开了香港，但我享有较大的言论上与行动上的自由。”

过往国际劳动节每年举办游行 2011年曾庆祝最低工资立法

成立于1990年的职工盟，除了2020年与2021年因疫情因素外，每年5月1日国际劳动节都会举办大型的游行示威活动。蒙兆达回忆起一些讽刺的景象，如2003年沙士(SARS, 非典型肺炎)疫症仍在蔓延时，他们还是可以上街游行，参加者面戴口罩，高呼“剥削如病毒，工会如口罩”的口号。那种疫情下坚持发声，与今天香港面对疫症禁止所有游行集会的处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外，2011年5月1日也是香港独立工运成功争取超过10年最低工资立法的日子。蒙兆达回忆当年在游行出发前，特意向多年来为最低工资前赴后继争取的基层工人致敬，为终于看见成果取得突破，场面动人。

国安法下去年形势险峻 公民社会瓦解最终解散

去年港府用疫情限制群众聚集的理由否决了5月1日国际劳动节游行的申请，在国安法的高压政治形势下，职工盟只能举办街站活动。蒙兆达说，那时候形势相当困难险峻，他与同事都只是希望职工盟可以撑下去，所以选用了“乱世挣扎、负重前行”这口号，希望可以撑住香港的公民社会，可以撑多久便多久。但他说，没有想到后来形势急转直下，随着香港教育专业人员协会(教协)、民间人权阵线(民阵)与香港市民支援爱国民主运动联合会(支联会)等多个公民社会的团体组织相继倒下，职工盟很快便变成香港特区政府重点打击的对象，他们也撑不了下去。

北京派中间人接触 拒绝与国安处会面

蒙兆达透露，2021年8月，他三次赴约与北京指派的中间人见面。在会面期间，对方不断查问职工盟有否接受外国资助、与外国工会合作项目以及李卓人在此扮演的角色等问题。他说，当他斩钉截铁地回应职工盟没有违反任何香港法律，与外间工会合作也不关乎政治后；对方也不罢休，在最后一次见面时更提出他需要与香港警方国安部门会面并提供资料。

尽管蒙兆达断然拒绝，认为这样做没有必要，但事件已令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国安处锁定作为调查对象，有很大的可能利用他攻击李卓人和职工盟。

蒙兆达说：“我没有想过有任何可能我会出卖李卓人或出卖职工盟，但是我相信政权可能有这样的意图；透过抓捕一些与职工盟内资深员工，或与李卓人长年合作的伙伴，迫使他们去提供这些对于组织不利的资讯，来达致他们的政治目的。我相信我们以往也有一些例子看见，政权所施行我们认为是非常卑鄙的手段，以往有发生过。”

职工盟倒下后 香港工会运动再没有竞争 余下只有花瓶

随着职工盟这个标榜独立的工会解散，香港能否回复到昔日上世纪90年代前的左右派工会鼎立分庭抗礼呢？蒙兆达回答说，这或许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他说，其实在1997年主权移交后，中共已经逐步将其他右派劳工团体如劳联、工团总会等组织收编。他并指出，从过往多次劳资顾问委员会(劳顾会)选举结果看到，上述组织都是在中国中央驻港联络办公室(中联办)在背后配票的情况下，才使他们可以跻身在劳顾会内，成为劳方代表。

蒙兆达用2019年反修例运动为例，指出无论是劳联或是工团总会也没有为支持民主自由的社会运动发声；相反，他们更表达了支持警察镇压示威者这些立场。他推论说，所以没有了职工盟后，左派的香港工会联合会(工联会)与其他建制工会垄断了工人发言的角色，劳联与工团总会只能成为一个工会运动的花瓶而已。在没有民主工会监察环境下，他说工联会更没有像以往扮作关心工人权益，只会与政府连结一起，压抑工人诉求，配合维护政府的立场。

蒙兆达说：“最主要就是工会本质问题，到底你是一个自主自立的工会，还是你是一个由政权操纵的假工会呢？如果看现在的情况，政权已经将职工盟视作为眼中钉，除之而后快，留下来的属会处处受到针对，更加用职工会条例去不断钳制自主工会的发展。其实，整个发展就好像越来越走向(中国)大陆化的工会模式，慢慢可能只会是一个官方的工会才会获得认受，与获得一个正统的地位。”

国安法治下 港府被指更将工人权益政治化

离开香港前拒绝与国安处人员会面的这位独立工会人士还认为，在国安法实施后争取香港工人权益，如今已经变得如履薄冰，一些普通的行动诉求，政府也随意演绎，视作踩着红线禁区，变得危机四伏。他补充，在疫情肆虐期间，特区政府更随意修改法例，强迫雇员接种疫苗，余下存在的工会更没有提出任何质疑与反对的声音。

蒙兆达批评说，特区政府高官经常批评别人将问题政治化，但偏向民生政治化最大力的就是政权本身。他解释，防疫措施原本是民生政策，但现在全部政治化，用政治决定一切，如批评疫苗成效作、反对强制接种，反对使用“安心出行”手机程式，这些种种言论都有机会被视为“危害国家安全”，也会有机会视为有煽动意图，甚至也有人因为发表这些意见，而被拘捕入狱。

国泰航空取消集体谈判协议 医护员工难再有大型罢工

他并举例说，国泰航空公司在国安法立法后不足一个月，就已单方面取缔了原有国泰空中服务员与飞机师工会的集体谈判协议，这对香港工会运动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因为他们是少有香港获得集体谈判地位承认的工会组织。蒙兆达质问，国泰航空在国安法立法后突然高调单方面去终止集体谈判协议，使人怀疑背后有很大的政治动机。

在2020年年初，当时新成立不久的“香港医管局员工阵线”发动大规模罢工，有7000名医护人员参与这工业行动，要求政府全面封关，抵抗疫症从中国蔓延至香港，但后来特首林郑月娥将发动罢工的工会份子形容为“害群之马”，并且向北京政府就此报告此事。

蒙兆达说：“我们不难想像今天国安法立法之后，如果再有相类似的医护人员发动罢工的话，那管是关于自己的权益，还是关于防疫措施，可能都会被视为危害国家安全的行为。因此就算你去因着劳工权益，还是民生政策去发动抗争或工业行动，随时都会踩到了红线，被视为危害国家安全的行为。这也是引来很大的寒蝉效应，使工会更加难就着一些社会事件，或是劳工政策转变，清晰地或尖锐地去批评政府，发表一些被视为对着干的声音。”

缺乏诉求平台下只会激发更多抗争Foodpanda员工去年罢工

纵使如此，香港仍是偶有发生劳资纠纷。去年11月中，外卖送餐平台Foodpand的送递员因不满公司削减服务费等问题发起罢工，经过两天的谈判后双方最终达成共识。这次工业行动是在“港版国安法”生效一年半后，较大型的劳工抗争活动，当中有不少南亚外卖员参与。

蒙兆达分析，特区政府不能完全禁制工人的反抗行为，在缺乏正常渠道表达诉求的情况下，这些工人的直接反抗抗争，只会变得越来越激烈，他们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始终也会站出来发声。

砥砺前行正面认识英国工运 学习新知识

回首往事，砥砺前行。蒙兆达认识到身在英伦彼邦，与其哭啼渡日，倒不如正面地认识英国的工会运动，并且学习新的知识，用于他已经成立的新组织“香港劳权监察”，使其投身独立工运的前景路向，来得更有意义。

蒙兆达最后说：“英国是一个工运发展非常成熟的、也有深厚工运历史传统的地方。他们在职场上，相较香港，更加有规模与成熟的集体谈判制度，与资方签订了很多不同的集体协议。他们对于政府有一定的影响力，因为他们在历史上，英国的工会有份促使英国工党的设立。这些都是很多我们值得学习的地方，我来到这里之后，也增加了我对于英国工运发展的理解。”

此外，对于职工盟长期以来的种种批评，身兼香港立法会议员的工联会会长吴秋北曾在去年9月公开回应传媒有关职工盟快将解散的提问时说，职工盟是一个“政治组织”，并在过去“作出伤害工人的事情”。

吴秋北当时称：“他们(职工盟)在打工仔最艰难时候，他们居然叫人去三罢！呢啲系咩(这些是什么)组织呀？”

（对华援助协会特别转载自美国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