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8日
03:47
- 美国之音
上海警察把一名抗议中国严厉防疫政策的青年压倒在地 (2022年11月27日)
“白纸革命”过去一个多星期后,部份海外专家学者期盼它持续发展,能对沉寂多年的中国民主运动带来一点烛光,重燃希望;但同时也有舆论认为这只是昙花一现,不应高估中国民众的民主渴求。
一位早前亲身参与了抗议的上海大学生分析,这次运动尽管是自发,但碍于自八九年64事件后三十多年来,中国没有成熟的民主抗争经验可作参考,“白纸革命”在中国大陆上持续发酵的先天条件不足,民间难以形成更大压力,也不可能对政权构成威胁。
“Yao”同学折射出部份当今中国大学生 如何在高压狭缝中建立自己的世界观
克服了恐惧、焦虑与迷失的心理障碍,就读于上海一家大学的“Yao”同学(化名)近日接受了美国之音的访问,除了细诉他个人于11月27日(星期天)参与上海乌鲁木齐中路的抗议活动细节外,也畅谈了作为一位大学生,他如何看待近日突然爆发的中国全国多地示威浪潮。
他的个人经历与思想,折射出在习近平牢牢监控统治下,当今中国部份大学生是如何在高压的狭缝中建立起自己的世界观。他不相信党媒所说,理解香港2019年发生过的社会运动,谅解为何部份舆论认为这次不值得帮助中国大陆民众发声,更知道西方社会的“暴力”论说理据何在。他强调自己虽然不会,但也直认确实曾幻想过若在家中自制汽油弹在上海示威现场抛出去的可能性。
这位承认自己有亲口高喊“习近平下台”的大学生首先表示,外界不应对“白纸革命”有过高的期盼,要与8964时期的学运相提并论,毕竟要发展至当时的学运规模,是先天不足。
“白纸革命”扩大延续的先天条件不足
8964后再没有大型民主抗争可作参考
“Yao”同学说:“我觉得条件是不足的。首先,中国人、大陆人,他们大部份这么多年来,他们没有这个经验形成,他们没有任何成熟的参考,可以去抗争,与政府作集体对抗这种经验。这可能是与89后,已经很少,尤其是学生。我看见的只是一些村、一些小商业范围的抗议,但是没有关于民主自由的这些。”
这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诉说起自己的成长经历时,一点儿“小粉红”的踪影也没有。他说,深知目前西方国家如何看待中国,也明白“勇武暴力斗争”的意义何在。虽然在网络上,“Yao”同学看到北京与南京等地都有同龄的年轻大学生在这次“白纸革命”不畏地勇敢发声,除下口罩,甚至朗读自己的名字,为此感动表达敬意;但他认为,这次学生的抗争手段未有进化,不及64当年的学运。
当今中国政府监控手法高明 学生抗争手法却远远未有进化
“Yao”同学说:“但你说会否有两个月长的持续学生运动,还要到绝食,我当时在那个(上海示威)场合,我也听到旁边那位(同学)又说要静坐。他们说的那种静坐,就是在那里坐几个小时,没有人说要(静)坐一整天。”
他续说,现今中国政府的监控手法高明,需要使用暴力的方法与程度,也不一定要模仿当年。他解释,当时可能要出动武警、军队、坦克;但是现在它只需要调动一些武警,或雇佣一些人穿上黑衣、便衣在示威现场旁边监察,显示政权的监控手法进化了,反而学生的反抗手段没有进化,甚至远远不及当年。 ”
使记者感到诧异的,不是“Yao”同学对外部讯息的流通掌握,而是他分享了年少时期认识64事件的经历。在资讯严密封锁的铁幕下,他并不需要翻墙认识64事件,而是很多年前中学老师在开会时提及介绍的。他说,自此他认识了中国的公民运动,虽然是一个旁观者,但孕育了拥有独立思考能力,在今天是非对错的大前题下,他知道有需要为乌鲁木齐火灾遇难者讨回一个公道。
中国官方“歪理”触发“白纸革命”导火线 小粉红也因封控受害改变反习近平
据中国媒体报导,乌鲁木齐市政府在造成10人死亡的火灾事故一天后,召开了“11·24”火灾事故新闻发布会。在会上,该市消防救援支队队长李文胜在总结大火教训时,其中第四点提到:“四是部分居民自防自救能力弱,对居住建筑中通往楼顶的第二安全出口位置不熟悉,火灾发生时未进行有效的扑救及及时的逃生自救。”
“Yao”同学说:“到了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大部份,可能我身边有一半,包括以前比较亲中、亲共的一些人,都反感这个(动态清零防疫)政策。至于为何一下子当晚就去了?我觉得真是到了一种忍无可忍的地步。我特别留意到那一次(新闻)发布会,那个新闻发言人出来说,这个责任是那些居民自己造成,说他们发生火灾不下楼(逃生)。那个新闻发言人的很多用词,已经激怒了大部份的市民,大家对(政府)的不信任已经到了一个极点。(因此)不会因为高压,就不会去做这种(表态),我想一开始可能只是悼念,但到后来发展到现在的状态,大家也想不到,我也想不到。”
“Yao”同学所说的那个沸点,套用他的词语“导火索”,所指出的是每一个人对事物的看法,是非观念,都有一个底线。他指出,官方将乌鲁木齐大火死者的死因归咎于“自防自救能力弱”都是不能接受的歪理,超越了一个正常人的伦理底线,所以才会奋不顾身地表态,更迫使原来盲目爱国人士彻底改变。
他分享说,一位住在新疆乌鲁木齐的“小粉红”朋友,以往爱在网上做“键盘侠”围攻反华人士;但当经历了乌鲁木齐两个多月的封城后,导致不能上学,他整个人的思想也发生转变,甚至开始相信新疆确实存在集中营关押维族人。
独立自由思想与学识无关 习近平将国家主义植入年青一辈脑袋中
不过,在他眼中,这个别现象并不等同民主自由渴求的种籽已经在年轻一代茁壮成长。 “Yao”同学指出,现今的情况复杂,中国大学生即使就读于一家高等学府,但也不见得其思想必然会更加开放。
他认识到,自由思想的孕育不是由学识去建立,与一些遭遇也有关。尽管不能否定这次“白纸革命”中,有很多年青人人站出来,在各地的示威现场所占比例很高,但过去十年习近平主政下年轻人的整体国家主义意识被植根了的事实也不能忽视。
“Yao”同学说:“这几年,我看见自从习近平上台以来,很多人,他们的国家主义思想是更加多了,尤其是我在读预科的时候。但自疫情之后,有很多人转变了态度,但到底说多不多,是见仁见智。可能有一部份人 ,当中又有一部份说这封控政策不好,没有上升到说国家政策不好。我觉得我会这样说。这个地方真的很复杂,我觉得这是有一个比例的,但像上个星期那样大家一起站出来,这么多年青人的话,确实是有很多年青人很反感现在这个社会。”
同辈年青人不喜欢香港2019年的乱 将乱局与罪恶等同起来
“Yao”同学进一步解释,国家主义思想所指的,就是不喜欢混乱局面,一切以稳定大局为重。在与记者的交流过程中,不其然地触及到香港2019年的反修例社会运动。他回顾说,当时他身边很多同辈年青人,都不喜欢混乱,他们将乱局与罪恶等同,所以看见香港这么混乱的时候,他们便自然地觉得这地方是要管控的。这些朋辈认同习近平那种国家主义的思想,认为香港示威者都是“黑暴”,他们所抗议争取的诉求,最终都只会导致社会混乱,万劫不复。
正因如此,在这次“白纸革命”发生数天后,部份香港网民在网络上发表负面评论,认为大部份中国内地民众在2019年时只管相信官方论调,抹黑香港社会运动;所以,这次支持自由民主的香港人,也没有必要声援内地民众。这些舆论认为,“白纸革命”要求的只是解除封控,只要可以外出吃喝玩乐,一切也回复正常。这种舆论认为,“白纸革命”的要求是“低层次”的。
著名香港时事评论员陶杰也在他的个人脸书账号上写道,“这一次,即使高喊自由的中国大学生,对两年来香港的事态心知肚明,于香港人暂时的沉默置身事外,必然谅解。”
谅解为何部份港人对这次“白纸革命”冷嘲热讽
对于这种部份港人的冷漠心态,“Yao”同学回应说谅解,明白当年部份中国大陆民众谩骂香港示威者是“黑暴”,对香港示威者的态度不好,如今“白纸革命”换来冷嘲热讽,他并并没有对此责怪。
“Yao”同学说:“至于(部份)港人对于今次运动的(目标层次)看得较低,我觉得是有原因的,因为这次(中国)大陆(运动),这是大家一种自发去的,它没有太强的组织性,而且也没有一个领导甚至没有共同的口号,很多的东西都是很无序。”
相反,他甚至赞扬香港反送中运动那时香港示威者所展现的团结、智慧与勇气。
他继续说:“但香港那时(2019年)发生的事情,我觉得是比较有序啲,起码有泛民(主派)、有学生、有纲领,或者每一个阶段要达成某些目标,每一个阶段他们都有这种想法。(相比之下),自然(中国大陆)这次运动本身已经没有那般有系统性。跟着,你(记者)说(我们中国大陆内地人)骂香港示威者是‘黑暴’,态度对你们(香港示威者)不好,(对于由此而换来今天的冷嘲热讽)我觉得是可以理解的。”
接受西方暴力抗争论述 但相信绝大部份中国人不会仿效
没有被国家机器“洗脑”下,“Yao”同学并不认为“暴力论”是黑白是非二元的对立论,对其论述更是自有一翻见解。他称,自己也曾经观看一些美国剧集,当中说到一些反乌托邦、反政府事情,暴力场面也很常见。他个人反对使用“黑暴”这词汇将“暴力”污名化,并不认为使用暴力有任何不妥当。再者,他认为中国国内年轻一代未必不会知道外国人会视使用暴力是一种抗争手段,但至于说现在要使用这策略推动这个“白纸”运动,相信大部份中国人是不会这样做的。
曾经自我幻想抛除自制汽油弹 指出政权掌握着最暴力的工具
“Yao”同学更坦言,当天在上海抗议时,也曾经想过若抛出一个自制汽油弹,很可能会带来完全不一样的事态发展。
“Yao”同学说:“因为我当天(在示威现场)看到的情况,确实是有人会比较勇敢、勇武,他站在警察面前,与他当面对质。我当天也想,如果当时我在家里做了一个汽油弹,这样抛了出去,会否牵连到将这事情的性质变成完全不一样呢?我觉得是会的。但是我现在这身份,还有工作,我不会做到这个程度,但至于说我接受与否,其实视乎情况,都可以考虑使用的。”
他强调,自己接受使用暴力,不等同自己会使用它。他接受使用的部份原因,也在于政权与平民百姓制约权力的失衡所致。
“Yao”同学继续说:“(中国)大陆人,你不接受这个观点(使用暴力),我觉得这是已经很多年了,因为这个国家的监控,还有对于人的驯化,它就是不支持你去做这些事情,反而他们(政权)自己掌握着最暴力的工具,它想抓人便抓人,我当天(在示威现场)也看见了很多,这个势力,其实是反过来的。即使是香港警察都不是一开始便会使用暴力,我说当时,我是这样想的 。”
高喊“习近平下台”口号后 承受着巨大精神心理压力
除了有过一刹那想过抛出自制汽油弹的“激烈”念头外,“Yao”同学也自认当天壮大了的胆子,促使他喊出中共很可能认为大逆不道的口号“习近平下台”。他现在深知犯下当局认为的“滔天大罪”,害怕被纪录下来,被捕后可能会被判下一个严重的刑期。
他说,在11月27日(星期天)示威后的几天,他背负着无形的巨大压力,害怕在街上、地铁里被警察检查手机,被拘捕回警察局。
生活在高科技严密监控的国家中,虽然他豁出了勇气,参加了这场令很多外国观察家不禁惊讶的“白纸革命”,但这位年青大学生也唏嘘的说出了他最后想“润”出国的心底话。
“Yao”同学最后说:“我想与你说的,就是其实这压力是很大。尤其是当发生了几天的时间。现在已经发生了一个星期,我没有遇上,过了七天,我才敢说我可以不需要再去担心。其实前几天,我是很担心,最主要是因为墙外都有很多讯息,介绍了被捕者的被捕经验,他们受到怎么样的对待,我都有看到,而且我有些焦虑,我不停的去看,我什至对自己说,以后少些去,不去参与(示威),因为像我这种身份的人,最后还是想离开这里(中国)。若想要安全离开的话,其实是不适宜参加太多这种活动,不适宜将自己暴露在太大的风险中,我也有这种考虑的。”
(对华援助协会特别转载自美国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