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19日 02:59
北京鼓楼某剧场脱口秀表演现场 (照片由Tony Chou提供，摄影马敬)
台北 —
中国脱口秀演员李昊石因为一句“作风优良，能打胜仗”的笑话段子，不仅遭无限期封杀，还被处以近1500万人民币的高额罚款，让中国的说唱娱乐圈顿时陷入整改愁云中。对此，海外喜剧圈人士说，基于言论审查，中国的脱口秀尺度本来就受限，现在面对当局的类文革的政治正确作风更如同被完全“阉割”了。
知名脱口秀演员“豪斯(House)”(本名李昊石)在5月13日的两场演出中说了段野狗追松鼠的笑话，他形容这两条狗“作风优良，能打胜仗”的梗后，现场观众阵阵笑声。
不料，其中一位观众不以为然，还透过微博举报称“这个破梗污辱了人民子弟兵”。
这八字金句原为中共总书记习近平对解放军的训练要求。
北京市文化总队经两日调查后，于5月17日认定该演出有“严重污辱人民军队的情節”，除没收演出所得近133万人民币外，还处以1335万元的10倍罚款，更责令涉事演员和所属的上海笑果文化传媒公司无限期暂停在北京等地的演出。
脱口八字危及近40亿估值?
李昊石脱口八个字换来高额罚金，还赔上演艺生涯，更可能拖累母公司笑果近40亿元人民币的估值。
对此，中国网民一面倒地附和官方处置，微博相关新闻下的数万则留言中，不乏有“罚轻了”或“追诉刑事责任”的声浪。
一位来自广东的网民留言称:“我们可以没有脱口秀演员、明星，不可以没有人民子弟兵！。”
另一位网民则附和说：“根长歪了，笑果变苦果。”
还有网民更凶悍，呼吁根除整个产业，他写道:“这种脱口秀直接封杀吧，一堆没文化没道德没思想的人表演，社会的退步。”
只有极少数的网民表态同情并说:“罪不至此”，包括中国官媒《环球时报》前总编辑胡锡进也曾发文称，“人民解放军的荣誉受到挑战了吗？我觉得没有。”
据中国新闻周刊5月16日报道，化名魏先生的举报人声称受到脱口秀粉丝的网暴和私信攻击。
脱口秀艺能圈的寒蝉效应
但整个说唱娱乐圈，除了涉事的李昊石和笑果连连道歉外，其他同行一片静默，美国之音透过微博试图联络10位中国脱口秀演员，希望取得他们对此事的置评，但除了收到几则自動回覆外，无人回应，他们近日也未在微博发布任何相关看法。
美国说唱歌手乐乐法利（LeLe Farley）
对此，位于美国洛杉矶的喜剧演员乐乐法利(Lele Farley)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说，寒蝉效应下，中国喜剧从业人员人人自危，就算敢怒也不敢言。
乐乐法利说：“共产党最可怕的地方所在，就是它只要能够惩罚像(维吾尔族脱口秀演员)卡姆或者House这样的脱口秀演员，其他的脱口秀演员，他们会主动地进行所谓的自我审查。因为我也做说唱，我会觉得，这个(环境)应该很难受，除非你真的是一个只看钱，就觉得名气、钱才是人生的意义所在的话，否则我觉得，你做一个艺人，在那样的一个环境要做艺术的话，肯定会很郁闷。”
中共整改下 脱口秀尺度限缩
乐乐法利说，中共对脱口秀的整顿可能早至2020年中旬卡姆因吸毒被抓就开始了。之后笑果旗下艺人接连翻车，包括李诞惹出歧视女性的失言风波，孟川或因支持白纸运动因遭微博关闭帐号等，因此，他说，在极权统治的尺度逐渐限缩的前提下，当局现在对李昊石整改力度之大虽然“很扯”，但也不令人意外。
他还说，李昊石的笑话梗根本无涉污辱，反倒是举报人自己过度延伸出的联想才“辱华”。
乐乐法利说：“最早发那一条(举报)微博的那个人才是最辱华的，因为是他替中国军队对号入座，是他想出那样的一个联系（联想）。”
单人脱口秀(stand-up comedy)类似中国的单口相声，最早源自美国，因为嘲讽、吐槽、甚至批判时政来引发笑点的本质，而被形容为“冒犯的艺术”。
冒犯的艺术在中国难存活？
台北知名喜剧制作公司萨泰尔娱乐共同创办人谢政豪 (照片提供:谢政豪)
位于台北、艺名为DJ Hauer的知名喜剧制作公司萨泰尔娱乐共同创办人谢政豪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也说，脱口秀演员本就是“富贵险中求”，需拿捏玩笑的分寸，为自己的言论负责，也易动辄冒犯他人。
谢政豪说:“喜剧至少某部分的喜剧一定是建立在挑战这个社会的底线跟冒犯的边界上面，这就代表了，你(表演者)有可能会冒犯到别人，而且别人可能会不同意你的想法，甚至会想要攻击你。”
脱口秀传入中国只有10多年的历史，从北京、上海和深圳等大城市的俱乐部开始扎根，直到2012年上海东方卫视开播脱口秀，2017年《吐槽大会》及《脱口秀大会》等节目问世，才让脱口秀进入中国大众的视野，吸引到更多受众，也造就一批包括李昊石在内的新秀。
但乐乐法利说，中国脱口秀题材受限，特别是涉及政治和党国体制的禁忌题材，被网民视为遭“阉割了”，在他看来，也颇感乏味，因为看美国脱口秀长大的他，最喜欢脱口秀的百无禁忌，其最大的魅力是可以将严肃的话题化为笑点，在插科打诨中提供崭新的视角，让人思索人生。
中国脱口秀遭“阉割”
乐乐法利说:“脱口秀作为美国发明的一种艺术形式，我因此而非常的骄傲，因为我觉得它特别能够让人重新开始考虑，就是潜意识里可能是接受的一些常识也好，或是说常见的一些比较怪的现象，就是帮我们采取其它的视角去看待我们的人生、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国家。中国当然可以说是有脱口秀这门艺术，但是它就是像中国所有的艺术一样，尤其像说唱那样的艺术，就被阉割了。”
他说，在美国，脱口秀艺人冒犯人的情节多了去，有雅量的人一笑置之。例如，华裔喜剧艺人黄西于2009年的美国记者年会晚宴上当面调侃时任美国副总统的拜登和多位政治人物，但场内人人笑疯了，还为他赢得“以幽默征服美国人”的美谈。但也有像演员威尔·史密斯(Will
Smith)一样暴怒，在去年3月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对开他妻子玩笑的主持人扇了一记耳光。但不管怎样，美国政府绝对不会介入或干涉这类纠纷，而且美国是一个有言论自由的国家，对任何失言风波的正反讨论都可以公开讨论。他说，这样的脱口秀生态和文化在中国是看不到的。
换言之，中国人没有幽默文化？或是被冒犯的界限太窄？
中国人被冒犯的界限窄
萨泰尔娱乐的谢政豪说，每个人对笑话的接受度都不一样，作为喜剧演员必须概括承受，而观众也有权抱怨或给嘘声，但试图干涉演出方式就不合理了。他举例，就像喜欢听轻音乐的观众跑去听高分贝的演唱会，他可以私下抱怨或因不喜欢而离开，但没有权力要求主办方改变演出方式，而针对这样的民间龃龉，公权力更不应该干涉。
谢政豪说:“我绝对不会说，中国人民太敏感。即使是美国，每个地区、每个文化的人在意的、喜欢的点也不一样，我可能在某个地方开耶稣的玩笑，那会有人非常的敏感，有些地方它根本就不信耶稣。可是我觉得，这都是属于在公民、个人、社会的层级，但我觉得，以公权力去执行一些行为，这个就有点夸张了。”
他说，以李昊石案为例，就算他有污辱或毁谤解放军之嫌，也应该诉诸司法来仲裁。北京当局直接以公权力介入，不太妥当。
不过，一位因议题敏感而不愿透露姓名的人权律师告诉美国之音，此案让他“无话可说，基本跟法律无关”，而是中国境内“逐步升级的”新文革运动。
观赏脱口秀有门槛?
关于脱口秀这个舶来品在中国的发展，位于北京首都师范大学的研究生王慧婷去年曾发表一篇《后亚文化语境中的中国脱口秀新变—以《脱口秀大会》为例》的报告解析。
她在文中指出，《脱口秀大会》演员的戏谑表演“将占领了道德制高点的人和物拉下神坛，糅合成一个个段子，当做插科打诨的素材，消解宏大叙事给普通人施加的压迫感”。
但她说，在题材上，中国的脱口秀相较于国外往往克制。一方面
“受限于中国严格的审查制度”，另一方面也与中国观众较不宽容的“冒犯”界限或“冒犯”本质与中国这片土壤相斥有关”，也因此决定了脱口秀在中国无法彻底摆脱亚文化的身分而成为大众文化。
她还说，脱口秀看似人人都可以参与，但却是有门槛的，“能够欣赏脱口秀表演的往往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懂得幽默的且有钱有闲的人群，一大批社会底层人群往往无法欣赏脱口秀的表达方式，而感受到冒犯或不解”。
（对华援助协会特别转载自美国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