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3日 12:12
林培瑞
在美国加州自由雕塑公园的六四纪念碑(照片为自由雕塑公园提供)
编者按:这是林培瑞为美国之音撰写的评论文章。这篇特约评论不代表美国之音的观点。转载者请注明来自美国之音或者VOA。
最近有人问,“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记住六四?”三十五年过去了。已经成了历史了。忘了吧。向前看了吧。
一个简单的问题,却有着许多答案。没有任何一个答案是充分的。所有的答案都加在一起也不够。问题还留在半空中,寻求答案。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那时候蒋捷连才17岁。今天,他仍然是17岁。他永远17岁。死去的人不长岁数儿。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那些逝去的亡灵,始终萦绕在刘晓波的心头,直到晓波去世;亡灵们也将一直萦绕在我们心头。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普通的工人倒了下去。我们不可能记住大多数他们的名字,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从来也不知道。但我们记住了他们作为人的举动,我们也记住了自己始终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刺刀上闪烁的篝火,令人难忘;即使没有亲眼看见过的人,也不会忘记。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它让我们看清了中国共产党的本质。在那一刻,这个党撕下了所有伪装,毫不隐藏。没有任何书籍、电影或者博物馆,能够让人看得如此清晰。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这是最坏的中国,但也是最好的中国。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它是一场大屠杀——不仅是一场镇压;不是事故、不是事件或风波;不是一次反革命暴乱,不是一个模糊的记忆;不像今天中国的一个孩子所能够想起的,一片空白。它不是别的,是一场大屠杀。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正如方励之以他特有的睿智所言:那是他所知的唯一的国家武装侵略本国的例子。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我们想知道那些杀人的士兵们,自己有什么记忆。 在执行屠杀的命令之前,他们在北京的郊区被洗脑,以为是要平息暴徒。因此这些普通兵也是受害者。我们不知道他们头脑中想过什么。但是我们记得我们想知道。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丁子霖还活着。她87岁了。她走到哪儿,便衣警察跟到哪儿。为的是安全。丁教授的安全吗? 不是。为的是国家政权的安全。没错,一个拥有千亿元GDP和两百万军队的政权,竟然害怕一个87岁老太太的伤害。怕的不是她的力气,而是她脑子里的想法。那想法是有力量的。这是我们值得记住的。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要支持其他想要记住的人。我们单独记忆,我们也共同记忆。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记住它,可以使我们成为更好的人,记忆符合我们自己的利益。政客提到“利益”时,总是物质利益。然而精神上、道德上的利益同样重要。。。不,更加重要。比拥有一艘游艇重要得多。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六四是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历史转折点,朝着可怕的方向。我们不希望看到它把世界带进深渊。但我们不知道,只好走着瞧。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这种事儿只有通过记忆,才能在脑子里存在。这种事儿难道能想像得出来吗?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有些人非常希望我们记住。我们记住,对他们是莫大的安慰。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另外有些人非常愿意看到我们遗忘。遗忘有利于他们维持政权。多么卑鄙!我们要对抗专制,哪怕记住屠杀是我们对抗专制的唯一方法。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记忆能提醒我们中国政府撒谎的方式。他们说中国人民早就对“天安门广场上的反革命暴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但是每年的六四,便衣警察阻止人们进入天安门广场。 为什么?假如中国老百姓真的做出了所谓的“判断”,那为什么不让人们进入广场去谴责反革命分子?便衣密布,说明这个政权不相信自己的谎言。
我们记住六四,是因为人脑受到巨大冲击之后,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开始恢复。哪怕我们下决心从明天开始遗忘,也肯定忘不了。
林培瑞:我们为什么记住六四?
6/03/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