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坦:安宁的世界



10/12/2024

  

(对华援助协会—2024-10-12

安宁的世界

张坦(澳大利亚)

 

104日晚,贵阳传来消息,97岁高龄的安老安详地回到天家。

我曾经计划给安老写一个传记。去国多年,回乡无日,注定无法完成。写一篇小文,算是心香一瓣,纪念这位信仰前辈吧。

一、世界的安宁

安老名叫安宁,他是所谓含着金汤勺出生的那一种人——他出生在土司家庭。边鄙贫困的贵州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它实际上明代就已经建省,实行土司制度。土流并治,流官只管城镇,而其它地方全部都归原有的彝族地主自管。这些彝族地主小的称为土目,大的称为土司,他们不但是地主和奴隶主,名义上还是朝廷的命官,拥有司法、军队、行政的世袭权力。这样来说吧,那一时代的半个贵州都是安家的。而天高皇帝远就是一种现实存在——安宁生下来就是土皇帝

但这个土司家族并不土——他们是贵州、甚至中国最早一批有思想有抱负有眼界的人。这个家族中出了一批文化人和革命家,有参加同盟会与孙中山同事,有出使东瀛的使官,有讨袁部队的军、师长,有各种文化教育机构的师、生——安宁的父亲就毕业于京师大学堂。安宁是他父亲的校友——当然他去读的时候已经更名为北京大学了。

安家是贵州彝族土司中最早接触到基督教的。当时,内地会的传教士党居仁驻安顺,一次偶遇将福音传进了全民族尚是彝族土司奴隶的苗族中。安家一位女眷患上肺结核——这是那一时代的癌症。通过苗族奴隶知道传教士有西医,于是死马当活马医,请党居仁带来医生救命。我不知道是否救回了安宁姑姑的命,但传教士党居仁在彝族中的行走从此打开了方便之门。安宁很小时便在苗族奴隶那里听到赞美诗,看到他们敬拜主,但即使是小孩也是少东家,他的到来往往使苗族奴隶信徒们惴惴不安,因此他知道有一位主但并没有从家里奴隶那里认识主。

他认识主是在北大读书期间。当时北大有很多师生在王明道的史家胡同北京基督徒会堂聚会,安宁也是其中一员。易帜以后,三自运动随即开展,王明道成为批判对象。当局发动会众揭发王明道,王明道自己都软弱了,写了悔过书;可是安宁没有软弱,他的揭发词是新社会是史家胡同的末日”——当然没有过关。虽然他并没有反革命言论和行为,但在那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时代,他因此被关进去劳动教养”——这一关就是25年,从青丝到白头。

二、安宁的世界

我知道安宁并参与到他的生活但并不认识他,这要从上世纪80年代说起。那时,我在贵州省宗教局工作,分管有基督教。一次,公安厅一处的过来谈案子:有一个叫安宁的自由传道,四处传福音并将境外的圣经和圣经播放器分送给各地教会。那个时代是中国基督教大发展的成长期,基督教的境外敌对势力渗透自由传道人满天飞是宗教管理的重点。显然,安宁一案两个方面都涉及到了,在判与不判的讨论中,大家的表情都很凝重。我初出茅庐,第一次遇到这种案件,但我的态度很明确:判与不判只能依据法律而不能再依据政治,正是依据政治造成了大量的冤假错案。当时是胡耀邦时代,纠正历次政治运动造成的冤假错案在各个领域进行,叫做拨乱反正。正是有此大前提,安宁没有再次入狱。

我见到安老是二十几年后的事了,那时我早已从体制内出来,辗转多年,成为了贵阳活石教会的会员。我们常常去安老家里探访,希望从老人家那里吸取属灵养份;各地教会的弟兄姊妹来到贵阳也要去拜访安老,当然我们作为地主也有领路的责任。一来二往,见到安老的时候也就多了,多识,最深的感触,就是一大堆为什么

为什么作为土皇帝的他最有可能酒色财气,可从他身上只能体会到圣洁;

为什么作为老北大的他最有可能恃才傲物,可从他身上只能体会到谦卑;

为什么作为老革命后代他应该有反骨基因,可从他身上只能体会到顺服;

为什么作为反革命后代(他的一家中有二十几位被政权枪毙)他最应该仇恨,可从他身上只能体会到饶恕(他每天必须的项目之一就是替在上掌权的祷告);

为什么坐了25冤枉牢老运动员他最有可能怨恨,可是他的身上只能体会到爱而不是恨;

为什么作为信仰前辈他最有资格属灵骄傲,可从他身上只能体会到属灵的谦卑。

我原来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的反差可以集中体现在一个人身上,现在我明白了:安老经历了神,得以重生,所以能从他身上体会到一种圣灵充满的馨香之气。他有圣灵内驻,他的生活是在主的世界,所以他可以完全忽略身外的这个世界。

三、后安宁世界

我想再谈谈后安宁世界

对于中国基督教来说,尤其是对于中国家庭教会来说,我们的信仰道统是从王明道、倪柝声包括安宁等信仰前辈那里传承下来的。这些属灵前辈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的个人信仰特别坚贞。几十年的监禁并不能消磨他们的信仰,于是出现了这样一种现象:哪个城市有从监狱里放出来的信仰前辈,哪个城市的福音就特别火热。这是一个特别的现象,这个现象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包围城市接力棒加速器,也是城市新兴教会得以建立并发展的根基。

但是,王明道、倪柝声包括安宁等信仰前辈的属灵观非常基要,他们错误地强调忍耐而反对争战,提倡一种逆来顺受的苦难神学,认为苦难是经历神的唯一通道,认为顺服在上掌权柄的没有公义前提,这种属灵观造就了他们个人的信心坚固,但却无力在世界的碾压面前保护教会,更无力让教会作为光、盐去作用社会——这就是三自运动袭来之时中国教会一度被物理消灭悲剧的原因之一。安老是这批信心前辈的最后一位,也是典型的一位,安老的离去,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来临。作为这批信仰前辈道统的传承人,我们要继承他们的坚固信心和圣洁生活,但也有必要用国度观的集体救赎论,来升级他们以个人救赎为中心的被提

愿他日天家相见,能够再一次聆听安老的教诲。

  对华援助协会